“无我” 与 “非我” —— 佛教“无我”的辨析(一)
发布日期: 2024-08-21 浏览量: 1,925 次浏览
摘 要
佛如果说“有我”的话,则不符合佛教的见解,因为佛教不承许类似于灵魂的概念,但是如果说“无我”,彼人则会认为死后一切皆无,那么造恶业也就不会有果报,这又违背了佛教业果理论。
(一)
“无我”属于佛教核心的议题,谈论的人特别的多,但理解上有很大的差异。以前我遇到一位在家人,他不是佛教徒,当我与他讲到“无我”的时候,他当时给我的印象,是觉得非常荒唐,他觉得明明有一个“我”,怎么可能“无我”呢!故无论我讲什么,他都觉得这是类似哲学家的诡辩。他虽然不知道怎么反驳我,但认为“无我”之说肯定是错的,因为现实生活中,很容易通过经验来感知有我。
又有一次,我遇到另一位在家人,他是一位佛教徒,当我与他说禅修的时候要多去思惟“无我”时,他觉得这是没必要的。因为“无我”的道理,他已经知道了,且发自内心的认可了。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何必还要缘它去禅修呢?比如说:有人与你讲没有龟毛和兔角,你若已经知道且信受了“乌龟没有毛,兔子没有角”,那么就没有必要一直想着乌龟没有毛,兔子没有角了。
同样的道理,我既然已经知道任一蕴(五蕴:色、受、想、行、识——编注)当中没有“我”,五蕴合起来也没有“我”,那么我禅修的时候,也不必一直重复我已经知道的事情啊!
因为遇见过以上两种类型的人,所以我会经常反思“无我”的理论。包括我自己,是不是真的理解了“无我”,还是只因为在佛门里听得多了,觉得应该已经了解了,但是它真正的含义,或者说怎么切实地在禅修中去观照无我,其实并没有真正地去落实。
佛教的无我学说,在当代西方的学术界有很大的争议。一方面,西方传统的哲学主张有我,比如说,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另一个方面,西方心理学也强调自我的实现和完善。所以西方学界不断有人反思何谓佛教的无我论?佛教是在何种程度上,否定什么样的自我?
在一些学者看来,人类将过去、现在、未来的经验联系在一起,形成一个“自我”的意识,是为了更好地生存;而一个丧失自我边界的精神病患者,则会出现许多身心障碍。他们认为,就算佛教要否定“我”,也绝对不会是否定这种具有积极意义的“我”。
在佛教文献中,anattā一词有许不同的解释:第一种情况、“无我”,就是彻底否定“我”,完全没有“我”。第二种情况,不是说“无我”,而是说“非我”。比如,《阿含经》中常说,色等取蕴“无常故苦,苦故非我”。
“非我”与“无我”的意思是有微妙差别的。就像“张三不是钱”与“张三没有钱”这是两回事。又比如说“房子不是人”与“房子里面没有人”也是两回事,所以,当契经说“五取蕴”是“无常的,苦的,不是我或我所的”,有些学者就认为此中暗含的意思是:“五取蕴不是‘我’,但另外有一个真‘我’,只是它不是五取蕴罢了。”
据巴利注释书所说,anattā既可以翻译为“无我”,也可以翻译为“非我”。而梵文中的否定前缀a/an,除了“非”“无”等否定含义外,有时也可以指“低劣”“邪恶”的意思。比如,《金刚经》说“法尚应舍,何况非法”,此处的“非法”(adharma)是指邪恶的法,并不是说它“不是法”,因为“非法”也是一种“法”。同样的道理,有些学者认为佛教的anattā,否定的是一个错误的“我”,或一个低劣的“我”,但暗示着有一个正确的“我”,或一个更高程度的“我”,如果做这种解释的话,那么就与印度教的梵我说非常接近了。
(二)
在佛教传统中,从小乘佛教到大乘佛教,大都是主张“无我”的。虽然契经中,佛陀有时也会讲自己的本生故事“我过去世曾经是……”。又或者佛在圆寂前对弟子们说:“自依止,莫余依止”,但这些地方所说的“自我”,显然不是“无我”学说中所要否定的“我”。
契经中记载,有一位名为金刚(或岩石)比丘尼,面对魔罗的诱惑时,曾说过“如和合众材,世名之为车,诸阴因缘合,假名为众生”的偈颂,以表明“我”只是世俗假名,并无实体。此著名的车喻,在后世广为流传,《那先比丘经》(Milindapañha,又名《弥兰陀王问经》)中,那先(Nāgasena,又名龙军)比丘曾引此喻对弥兰陀王说,就如同一辆车只是由车的各个部件所组成的一样,离开这些部件并没有一辆所谓的车,你不能在这些部件当中,或者部件的合集中,找到所谓车的实体,它仅仅是一个假名。
那么“我”也是这样的,它仅是依于“色受想行识”而施设的假名。世亲的《俱舍论》,月称的《入中论》也都曾引用过此喻。这说明在许多佛教徒眼中,契经中所说的“我”只是随顺世俗的不了义说,“无我”才是随顺胜义的决定说。
不过,我们也不能否认,佛陀有时对有我、无我的问题,保持沉默。比如,当有人问佛,死后“有我”,还是“无我”时,佛陀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俱舍论》曾举喻解释说:“观为见所伤,及坏诸善业,故佛说正法,如牝虎衔子。执真我为有,则为见牙伤,拨俗我为无,便坏善业子。”意即老虎母子为了逃避猎人的追杀,大老虎叼着小老虎跑路,它的牙齿不能咬得太重,以防咬伤,但又不能咬得太轻,否则虎仔会掉下来。
同样的道理,佛如果说“有我”的话,则不符合佛教的见解,因为佛教不承许类似于灵魂的概念,但是如果说“无我”,彼人则会认为死后一切皆无,那么造恶业也就不会有果报,这又违背了佛教业果理论。所以,佛默不作答。
龙树的《中论》,似乎更进一步,他认为“我”与“无我”都是方便说,而“诸法实相中,无我无非我”。任何关于有无的见解,都是“边”见,真正的“实相”是超越于二边的中道。
(三)
尽管金刚比丘尼的车喻在后世很流行,但在《阿含经》中却不是分析我蕴关系的主流。经中常说“色不是我”等,这是拿一一蕴与我进行比较,由蕴的无常、苦、不自在,而推出其不可能是常、一、自在之我。但这会牵扯出一个问题,即若“我”是诸蕴的聚合体,那么单纯的还原论,能不能实质性地破除“我”?比如,你在色当中没有发现我,在受当中也没有发现我……,你找了一遍“色受想行识”,当中都没有发现“我”的时候,是否就将“我执”破掉了?
有些学者认为,就像知道水是由氢原子与氧原子通过某种化学反应而构成的物质,但如果你在氢气当中找水,或在氧气当中找水,你是找不到的,但你不能因此否定水的存在。意即通过朴素的还原论,将一个聚合体的概念,还原为基本元素,然后在这些构成元素当中,寻找只有聚合体才有的特征,由于寻找不到,于是说这个聚合体不存在。这样的推论似乎在现代逻辑中行不通。
也有些学者认为,“我”是一个现象学概念,我们不能预设部分(蕴)必定先于整体(我)存在,因为我也可以主张,整体先于部分存在。比如说:我现在看到有一张桌子,或者我现在有心理活动,你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根本不需要怀疑。那么同样的,如果觉得有一个“我”在说话,那么为什么要质疑这种纯粹的发自内在的直觉?而却不怀疑我是否真的看到了桌子,我真的有心理活动呢?彼此同样属于现象学的概念啊!(注:这样的思辨已经接近后期中观学派对小乘无我学说的批判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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