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幢佛学研究所2002级学员文集 · 六祖禅与阿含经中的上座禅
发布日期: 2017-05-08 浏览量: 3,452 次浏览
文|释宗净
佛法在世间的流传,总要适应不同时空的因缘条件的要求。于是,在印度,从佛陀时代的原始佛教,发展为部派佛教、小乘和大乘分庭抗礼的中期佛教、乃至晚期的密教;自二千多年前传入我国,中国佛教更是学派、宗派迭起。几乎每个宗派都宣称自宗是最了义的,而他宗是不究竟的。这使后学每每陷入无所适从的困境。窃以为,只要是佛法,其根本是相通的。即使是号称“教外别传”的禅宗,也不能逸出根本佛法的范畴。本文根据敦煌本《坛经》所表达的六祖惠能大师的禅思想,与根本佛法之圣典《阿含经》中的上座禅作一些比较,或许对学佛者会有所启迪。
一、《坛经》与六祖禅
六祖惠能大师在中国禅宗史上的地位,恐无人能怀疑其重要性,除非狂人。《坛经》是六祖门人法海所记录下来的、六祖在韶州弘法的具体内容以及接引一些弟子的机缘纪录,是禅宗最宝贵的文献之一。因此可以说,《坛经》是我们学习和认识六祖禅思想的最主要的文献。但由于《坛经》在宗门、乃至整个中国佛教中的地位日渐提高,各种版本的《坛经》相继出现。据中外学者的考证,我们今天所发现的《坛经》有四种:(1)敦煌本:原本是晚近在敦煌石室所发见的写本(现藏英国伦敦博物馆),题作《南宗顿教最上大乘摩诃般若波罗密经六祖惠能大师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坛经》一卷,兼受无相戒弘法弟子法海集记。(2)惠昕述本:二卷,原本是晚近在日本京都崛川兴圣寺发现的覆刻宋本,题作《六祖坛经》。(3)契松改编本(已佚,或称“德异本”):即所谓的曹溪原本,不分卷,但开为十门,题作《六祖大师法宝坛经》。(4)宗宝校编本(简称“宗宝本”):不分卷,也开为十门,是元代风幡报恩光孝寺主持宗宝于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所改编,题作《六祖大师法宝坛经》。综合起来看,《坛经》的以上诸种版本,其思想倾向大体上是一致的,但其中也存在着各种版本间卷轶的多少与某些在禅宗方面的观点的差异。一般认为,敦煌本《坛经》是我们今天所见到的最早的写本,但不一定是最早的流行本1。
本文就依据敦煌本《坛经》来探讨六祖惠能大师的禅思想2。概要而论,六祖的禅思想可从以下几方面得到阐明:
(一)、六祖禅的指导理论
1、“自性般若”思想
六祖最根本也最主要的的思想应是“自性般若”,可分以下几点:
(1)本性自有般若之智:六祖说:“菩提般若之知,人本自有之。即缘心迷,不能自悟。须求大善知识示道见性”。(<<诸宗部T48>>p.338.2)又说:“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能观照,不假文字。” (<<诸宗部T48>>p.340.2)
(2)为一切众生自有:六祖云:“少根之人亦复如是,有般若之智之与大智之人亦无差别。因何闻法即不悟?缘邪见障重、烦恼根深。犹如大云,盖覆于日,不得风吹,日无能现。般若之智,亦无大小,为一切众生自有。” (<<诸宗部T48>>p.340.2)
(3)即烦恼是菩提:六祖说:“即烦恼是菩提。前念迷即凡,后念悟即佛”。(<<诸宗部T48>>p.340.1)
(4)般若行:六祖说:“何名般若?般若是智能。一切时中,念念不愚,常行智能,即名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诸宗部T48>>p.340.1) 还说:“迷人口念,智者心行。当念时有妄,有妄即非真有。念念若行,是名真有。悟此法者,悟般若法,修般若行。不修即凡;一念修行,法身等佛”。(<<诸宗部T48>>p.340.1) 又说:“但于自心,令自本性常起正见,烦恼尘劳众生当时尽悟,犹如大海纳于众流,小水大水合为一体,即是见性。内外不住,来去自由;能除执心,通达无碍。心修此行,即与般若波罗蜜经,本无差别”。(<<诸宗部T48>>p.340.2)
2、“定慧一体”之说
《坛经》云:“我此法门,以定惠为本。第一勿迷言定慧别。定慧体一不二,即定是慧体,即慧是定用;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善知识,此义即是定慧等。学道之人作意,莫言先定发慧,先慧发定,定慧各别。作此见者,法有二相,口说善心不善,定慧不等。心口俱善,内外一种,定慧即等。自悟修行,不在口诤。若诤先后,即是迷人;不断胜负,却生法我,不离四相。(<<诸宗部T48>>p.338.2)
又说:“定慧犹如何等?如灯光,有灯即有光,无灯即无光;灯是光知体,光是灯之用。名即有二,体无两般。此定慧法,亦复如是”。(<<诸宗部T48>>p.338.2)
3、“利钝顿渐”思想:
六祖云:“法无顿渐,人有利钝。迷即渐劝,悟人顿修。自识本心,自见本性。悟即元无差别,不悟即长劫轮回”。(<<诸宗部T48>>p.338.2 ~ p.338.3)
4、“自性自度”思想
六祖极力主张“见自性自净,自修自作自性法身,自性佛行,自作自成佛道”。
“自性自度”是何义?六祖说:“众生无边誓愿度,不是惠能度。善知识,心中众生,各于自身自性自度。何名自性自度?自色身中,邪见烦恼、愚痴迷妄,自有本觉性,将正见度。既悟正见般若之智,除却愚痴迷妄众生,各各自度。邪来正度,迷来悟度,愚来智度,恶来善度,烦恼来菩提度。如是度者,是名真度”。(<<诸宗部T48>>p.339.2)
虽然强调自性自度,但六祖也非常重视善知识的作用,他说:“三世诸佛十二部经,亦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须得善知识示道见性。若自悟者,不假外善知识。若取外求善知识,望得解脱,无有是处。识自心内善知识,即得解脱。若自心邪迷、妄念颠倒,外善知识即有教授,救不可得。汝若不得自悟,当起般若观照,剎那间妄念俱灭,即是自真正善知识,一悟即知佛也”。(<<诸宗部T48>>p.340.3)六祖善巧地阐明了“自性自度”和“善知识”的辩证关系。
(二)、六祖禅的实践目标
1、识心见性:
六祖说:“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识心见姓,即吾大意”。(<<诸宗部T48>>p.338.1) “识心见性”是六祖禅的首要目标,也称为“开悟”。何谓“识心见性”?六祖认为: “但于自心,令自本性常起正见,烦恼尘劳众生当时尽悟,犹如大海纳于众流,小水大水合为一体,即是见性。内外不住,来去自由;能除执心,通达无碍。心修此行,即与般若波罗蜜经,本无差别”。(<<诸宗部T48>>p.340.2)
2、遇悟成智,即是解脱
六祖说:“智人与愚人说法,令使愚者悟解深开。迷人若悟心开,与大智人无别。故知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若悟,即众生是佛”。(<<诸宗部T48>>p.340.2)
并进一步认为:“自性心地,以智能观照,内外明彻,识自本心。若识本心,即是解脱;既得解脱,即是般若三昧;悟般若三昧,即是无念”。(<<诸宗部T48>>p.340.3)
3、自悟佛道成:
六祖说:“无上佛道誓愿成,常下心行,恭敬一切,远离迷执觉知,生般若,除却迷妄,即自悟佛道成”。(<<诸宗部T48>>p.339.2)佛者,自觉、觉他、觉行圆满也。从这个意义上说,六祖所说的“自悟佛道成”并非究竟果位上的佛果,只是自悟解脱的觉者,相当于慧解脱阿罗汉。
(三)、六祖禅的实践宗旨:
六祖明示:“我此法门,从上已来,顿渐皆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
1、无相为体:
六祖云:“何名为无相?无相者于相而离相。外离一切相是无相。但能离相,性体清净。是以无相为体。”
2、无住为本:
六祖说:“无住者,为人本性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续,无有断绝。若一念断绝,法身即是离色身。念念时中,于一切法上无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系缚;于一切法上,念念不住,即无缚也。是以无住为本”。
3、无念为宗:
六祖说:“无念者,于念而不念。于一切镜上不染,名为无念。于自念上离境,不于法上念生。莫百物不思,念尽除却;一念断即无,别处受生。学道者用心,莫不悉法意,自错尚可,更劝他人迷,不自见迷,又谤经法。是以立无念为宗。即缘迷人于境上有念,念上便去邪见,一切尘劳妄念从此而生,然此教门立无念为宗。世人离见,不起于念。若无有念,无念亦不立。无者无何事?念者何物?无者离二相诸尘劳。真如是念之体,念是真如之用。自性起念,虽即见闻觉知,不染万镜而常自在。维摩经云:外能善分别诸法相,内于第一义而不动”。(<<诸宗部T48>>p.338.3)
(四)、六祖禅的实践方法:
1、一行三昧:
六祖说:“一行三昧者,于一切时中,行住坐卧,常行直心是。净名经云:直心是道场,直心是净土。莫心行谄典,口说法直。口说一行三昧,不行直心,非佛弟子。但行直心,于一切法上无有执着,名一行三昧”。并驳斥了错误的观点:“迷人着法相,执一行三昧,直言坐不动,除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若如是,此法同无情,却是障道因缘。道顺通流,何以却滞?心不住在即通流,住即彼缚”。 (<<诸宗部T48>>p.338.2)
2、坐禅与禅定:
六祖首先批评了执相的禅修方法:“善知识,又见有人教人坐,看心看净,不动不起,从此置功。迷人不悟,便执成颠,即有数百般如此教道者,故知大错”。(<<诸宗部T48>>p.338.2)并说明了为何不可执相;“此法门中,坐禅元不着心,亦不着净,亦不言不动。若言看心,心元是妄,妄如幻故,无所看也。若言看净,人姓本净;为妄念故,盖覆真如,离妄念本姓净。不见自姓本净,心起看净,却生净妄,妄无处所,故知看者却是妄也。净无形相,却立净相,言是功夫,作此见者,障自本姓,却被净缚。若不动者,不见一切人过患,是性不动。迷人自身不动,开口即说人是非,与道违背,看心看净,却是障道因缘”。
然后直示“坐禅”和“禅定”的真实究竟之义:“今既如是,此法门中,何名坐禅?此法门中一切无碍,外于一切境界上念不起为坐,见本性不乱为禅。何名为禅定?外离相曰禅,内不乱曰定。外若着相,内性即乱;外若离相,内姓不乱。本性自净自定,只缘境触,触即乱,离相不乱即定。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外禅内定,故名禅定”。(<<诸宗部T48>>p.338.3 ~ p.339.1)
究其实,六祖并不反对坐禅,他反对的是只注重形式而不注重实质的“禅修”,以及不注重断烦恼和求解脱的“禅定”。
二、阿含经中的上座禅
(一)、上座禅的由来
“上座禅”出自于《杂阿含》236经中:
“佛告舍利弗:今入何等禅住?舍利弗白佛言:世尊!我今于林中入空三昧禅住。佛告舍利弗:善哉!善哉!舍利弗,汝今入上座禅住而坐禅。若诸比丘欲入上座禅者,当如是学”。(<<阿含部T2>>p.57.2)
可见,上座禅是佛所赞叹的、得到空三昧以上境界的禅,他不同于一般的“四禅八定”。四禅八定是人们熟知的禅定,是与外道共的,并不能得到解脱。
(二)、上座禅的理论基础
佛法认为,“无明”是有情轮回生死的根本,而“明”是人追求解脱、得到解脱的根源和希望。《杂阿含》749经说:“若无明为前相,故生诸恶不善法。时,随生无惭、无愧;无惭、无愧生已,随生邪见;邪见生已,能起邪志、邪语、邪业、邪命、邪方便、邪念、邪定。若起明为前相,生诸善法。时,惭愧随生;惭愧生已,能生正见;正见生已,起正志、正语、正业、正命、正方便、正念、正定次第而起;正定起已,圣弟子得正解脱贪欲、瞋恚、愚痴;如是圣弟子得正解脱已,得正知见: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后有”。(<<阿含部T2>>p.198)《杂阿含》750经还说:“世尊告诸比丘:若比丘诸恶不善法,比丘!一切皆以无明为根本,无明集、无明生、无明起。所以者何?无明者,无知,于善、不善法不如实知,有罪、无罪,下法、上法,染污、不染污,分别、不分别,缘起、非缘起不如实知;不如实知故,起于邪见;起于邪见已,能起邪志、邪语、邪业、邪命、邪方便、邪念、邪定。若诸善法生,一切皆明为根本,明集、明生、明起。明,于善、不善法如实知者,罪、无罪,亲近、不亲近,卑法、胜法,秽污、白净,有分别、无分别,缘起、非缘起悉如实知;如实知者,是则正见;正见者,能起正志、正语、正业、正命、正方便、正念、正定;正定起已,圣弟子得正解脱贪、恚、痴;贪、恚、痴解脱已,是圣弟子得正智见: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后有。(<<阿含部T2>>p.198 ~ p.198.3)
“明”和“无明”是有情与生俱来的一种状态,不可作西方哲学中的“本体”解。《阿含》是彻底的缘起论,否认有任何形式的本体存在,也否认有第一因。因为“无明”,所以有情颠倒妄想、轮回生死;因为“明”,所以有情才会追求解脱,才有解脱的可能。如果有情“舍离无明而生明”,必然得到解脱,故《杂阿含》45经说:“世尊告诸比丘:有五受阴,云何为五?色受阴、受、想、行、识受阴。若诸沙门、婆罗门见有我者,一切皆于此五受阴见我。诸沙门、婆罗门见色是我,色异我、我在色、色在我;见受、想、行、识是我,识异我、我在识、识在我,愚痴无闻凡夫以无明故,见色是我、异我、相在,言我真实不舍;以不舍故,诸根增长;诸根长已,增诸触;六触入处所触故,愚痴无闻凡夫起苦乐觉,从触入处起。何等为六?谓眼触入处、耳、鼻、舌、身、意触入处。如是,比丘!有意界、法界、无明界。愚痴无闻凡夫无明触故,起有觉、无觉、有无觉,我胜觉、我等觉、我卑觉,我知我见觉,如是知、如是见觉,皆由六触入故。多闻圣弟子于此六触入处,舍离无明而生明,不生有觉、无觉、有无觉,胜觉、等觉、卑觉,我知我见觉,如是知、如是见已,先所起无明触灭,后明触觉起”。(<<阿含部T2>>p.11.2)
(三)、上座禅的实践目标:
学修佛法的目的是“烦恼”的解脱,经中说有二种解脱:心解脱和慧解脱。如《杂阿含》710经:“世尊告诸比丘:圣弟子清净信心、专精听法者,能断五法;修习七法,令其满足。何等为五?谓贪欲盖、瞋恚、睡眠、掉悔、疑,此盖则断。何等七法?谓念觉支、择法、精进、猗、喜、定、舍觉支,此七法修习满足,净信者谓心解脱,智者谓慧解脱。贪欲染心者,不得、不乐;无明染心者,慧不清净。是故,比丘!离贪欲者心解脱,离无明者慧解脱。若彼比丘离贪欲心解脱得身作证,离无明慧解脱,是名比丘断爱缚、结、慢无间等、究竟苦边”。(<<阿含部T2>>p.190.2)经中把修习佛法(七觉支),得净信者、离贪欲者,称为心解脱;以修习佛法,得智者、离无明者,称为慧解脱。
一般而言,以心解脱连结于禅定,谓依定而解脱定障(五盖),与无贪相应者,称为心解脱;依慧而解脱烦恼障,与无痴相应者,称为慧解脱;此二者同时解脱,则称俱解脱。应该说,心解脱和慧解脱是相辅相成的、互相增上的。但从修行上说,修四禅八定者,首先得到的是心解脱而不是慧解脱;修上座禅者,是直接以破无明为目标的,因此得到慧解脱却不一定证到心解脱。只证心解脱而未证到慧解脱者,是没有得到真实意义上的解脱的,还不是阿罗汉;而已证慧解脱尚未得心解脱者,却是已得生死解脱的阿罗汉。佛陀时代的阿罗汉中,也以慧解脱最多,如《杂阿含》1212经说:“佛告舍利弗:此五百比丘中,九十比丘得三明,九十比丘得俱解脱,余者慧解脱”。(<<阿含部T2>>p.330.2)可见,以修上座禅而得慧解脱,是佛法修学的常道和易行道。
(四)、上座禅的实践宗旨
上座禅是以“三三昧”为实践宗旨的,进而则以“圣法印智见清净”为旨归的。
1、三三昧:
《增一阿含经》10经中的三三昧的名称译作“空三昧、无愿三昧、无想三昧”,经说:“世尊告诸比丘:此三三昧,云何为三?空三昧、无愿三昧、无想三昧。彼云何名为空三昧?所谓空者,观一切诸法皆悉空虚,是谓名为空三昧。彼云何名为无想三昧?所谓无想者,于一切诸法都无想念、亦不可见,是谓名为无想三昧。云何名为无愿三昧?所谓无愿者,于一切诸法亦不愿求,是谓名为无愿三昧。如是,比丘!有不得此三三昧,久在生死,不能自觉寤。如是,诸比丘!当求方便,得此三三昧。如是,诸比丘!当作是学”!(<<阿含部T2>>p.630.2)
而在《杂阿含经》则译为“空三昧、无相三昧、无所有三昧”,如567经:“云何为无相三昧?谓圣弟子于一切相不念,无相心三昧身作证,是名无相心三昧。云何无所有心三昧?谓圣弟子度一切无量识入处无所有,无所有心住,是名无所有心三昧。云何空三昧?谓圣弟子世间空,世间空如实观察,常住、不变易,非我、非我所,是名空三昧”。(<<阿含部T2>>p.149.3 ~ p.150.1)究其实质,此二经指的应是同一种“三三昧”。
2、圣法印智见清净:
《杂阿含》80经说:“世尊告诸比丘:当说圣法印智见清净。谛听,善思!若有比丘作是说:我于空三昧未有所得,而起无相、无所有,离慢知见者,莫作是说;所以者何?若于空未得者而言我得无相、无所有、离慢知见者,无有是处!若有比丘作是说:我得空、能起无相、无所有、离慢知见者,此则善说;所以者何?若得空已,能起无相、无所有、离慢知见者,斯有是处。云何为圣弟子智见清净?
比丘白佛:佛为法根、法眼、法依,唯愿为说!诸比丘闻说法已,如说奉行。
佛告比丘:若比丘于空闲处树下坐,善观色无常、磨灭、离欲之法;如是观察受、想、行、识无常、磨灭、离欲之法。观察彼阴无常、磨灭、不坚固、变易法,心乐、清净、解脱,是名为空。如是观者,亦不能离慢、知见清净。复有正思惟三昧,观色相断,声、香、味、触、法相断,是名无相。如是观者,犹未离慢、知见清净。复有正思惟三昧,观察贪相断,瞋恚、痴相断,是名无所有。如是观者,犹未离慢、知见清净。复有正思惟三昧,观察我所从何而生。复有正思惟三昧,观察我、我所,从若见、若闻、若嗅、若尝、若触、若识而生。复作是观察,若因、若缘而生识者,彼识因、缘为常?为无常?复作是思惟:若因、若缘而生识者,彼因、彼缘皆悉无常;复次,彼因、彼缘皆悉无常,彼所生识云何有常?无常者,是有为行、从缘起,是患法、灭法、离欲法、断知法,是名圣法印知见清净。是名比丘当说圣法印知见清净。如是广说”。(<<阿含部T2>>p.20.1 ~ p.20.2)
在三三昧的基础上,进一步证知无我、无我所、离慢,得知见清净,才能究竟解脱。
(五)、上座禅的实践方法:
关于上座禅的的实践方法,在《阿含经》经文中,有以下几种:
1、清净乞食住:
“清净乞食住”是进入上座禅的基础法门,《杂阿含》236经说:“若诸比丘欲入上座禅者,当如是学——若入城时、若行乞食时、若出城时,当作是思惟:我今眼见色,颇起欲、恩爱、爱念着不?舍利弗!比丘作如是观时,若眼识于色有爱念染著者,彼比丘为断恶不善故,当勤欲方便、堪能系念修学。譬如有人火烧头衣,为尽灭故,当起增上方便,勤教令灭。彼比丘亦复如是,当起增上勤欲方便,系念修学。若比丘观察时,若于道路、若聚落中行乞食、若出聚落、于其中间,眼识于色无有爱念染著者,彼比丘愿以此喜乐善根,日夜精勤、系念修习,是名比丘于行、住、坐、卧净除乞食。是故此经名清净乞食住”。(<<阿含部T2>>p.57.2)
2、正念正智:
佛法的修行都要求有正念正智,尤其在上座禅的修行中。《杂阿含》1028经说:“(佛)告诸比丘:当正念正智以待时,是则为我随顺之教。比丘!云何为正念?谓比丘内身身观念处,精勤方便,正念正智,调伏世间贪忧;外身身观念处、内外身身观念处,内受、外受、内外受,内心、外心、内外心,内法、外法、内外法法观念处,精勤方便,正念正智,调伏世间贪忧,是名比丘正忆念。云何正智?谓比丘若来若去,正知而住,瞻视观察,屈申俯仰,执持衣钵,行、住、坐、卧、眠、觉,乃至五十、六十依语默正智行,比丘!是名正智”。(<<阿含部T2>>p.268.3)
3、止观:
止观也是修行上座禅的方便,《杂阿含》464经说:
(阿难)问上座(上座名者)言:“若比丘于空处、树下、闲房思惟,当以何法专精思惟?”上座答言:“尊者阿难,于空处、树下、闲房思惟者,当以二法专精思惟,所谓止.观。尊者阿难复问上座:“修习于止,多修习已,当何所成?修习于观,多修习已,当何所成?上座答言:“尊者阿难,修习于止,终成于观;修习观已,亦成于止。谓圣弟子止观俱修,得诸解脱界”。 (<<阿含部T2>>p.118.2 ~ p.118.3)
4、圣住:
《杂阿含》502经记载了目犍连尊者修行“圣住”的经过:“云何名为圣住?若有比丘不念一切相,无相心正受,身作证具足住,是名圣住。我作是念:我当于此圣住,不念一切相,无相心正受,身作证具足住多住。多住已,取相心生。尔时,世尊知我心念,如力士屈申臂顷,以神通力,于竹园精舍没,于耆阇崛山中现于我前,语我言:目揵连。汝当住于圣住,莫生放逸。我闻世尊教已,即离一切相,无相心正受,身作证具足住。如是至三,世尊亦三来教我:汝当住于圣住,莫生放逸。我闻教已,离一切相,无相心正受,身作证具足住”。(<<阿含部T2>>p.132.2)
5、当修真实禅,莫习强良禅:
《杂阿含》926经则进一步强调了上座禅的殊胜:
“世尊告诜陀迦旃延:当修真实禅,莫习强良禅,如强良马,系槽枥上,彼马不念:我所应作,所不应作,但念谷草。如是,丈夫于贪欲缠多所修习故,彼以贪欲心思惟,于出离道不如实知,心常驰骋,随贪欲缠而求正受;瞋恚、睡眠.掉悔、疑多修习故,于出离道不如实知,以疑盖心思惟,以求正受。诜陀,若真实马系槽枥上,不念水草,但作是念驾乘之事。如是,丈夫不念贪欲缠,住于出离如实知,不以贪欲缠而求正受;亦不瞋恚、睡眠、掉悔、疑缠,多住于出离,瞋恚、睡眠、掉悔、疑缠如实知,不以疑缠而求正受。如是,诜陀!比丘如是禅者,不依地修禅,不依水、火、风、空、识、无所有、非想非非想而修禅,不依此世。不依他世,非日、月,非见、闻、觉、识,非得、非求,非随觉、非随观而修禅。诜陀,比丘如是修禅者,诸天主、伊湿波罗、波阇波提恭敬合掌,稽首作礼而说偈言:
南无大士夫 南无士之上 以我不能知 依何而禅定
尔时,有尊者跋迦利住于佛后,执扇扇佛。时,跋迦利白佛言:世尊!若比丘云何入禅,而不依地、水、火、风,乃至觉观而修禅定?云何比丘禅?诸天主、伊湿波罗、波阇波提合掌恭敬,稽首作礼而说偈言: 南无大士夫 南无士之上 以我不能知 依何而禅定
佛告跋迦利:比丘于地想能伏地想,于水、火、风想,无量空入处想、识入处想、无所有入处、非想非非想入处想,此世他世,日、月,见、闻、觉、识,若得若求,若觉若观,悉伏彼想。跋迦利,比丘如是禅者,不依地、水、火、风,乃至不依觉、观而修禅。跋迦利,比丘如是禅者,诸天主、伊湿波罗、波阇波提恭敬合掌,稽首作礼而说偈言:
南无大士夫 南无士之上 以我不能知 何所依而禅
佛说此经时,诜陀迦旃延比丘远尘离垢,得法眼净。跋迦利比丘不起诸漏、心得解脱。佛说此经已,跋迦利比丘闻佛所说,欢喜奉行”。(<<阿含部T2>>p.235.3 ~ p.236.2)
6、随用心自在:
《中阿含》184经则描绘了舍利弗尊者的“随用心自在而不随心”的境界:
尊者舍梨子答曰:贤者目揵连!若有比丘随用心自在而不随心,彼若欲得随所住止中前游行,即彼住止中前游行;彼若欲得随所住止日中、晡时游行,即彼住止日中、晡时游行。贤者目揵连!犹王、王臣衣服甚多,有若干种杂妙色衣,彼若欲得中前著者,即取着之;彼若欲得日中、晡时著者,即取着之。贤者目揵连!如是,若有比丘随用心自在而不随心,彼若欲得随所住止中前游行,即彼住止中前游行;彼若欲得随所住止日中、晡时游行,即彼住止日中、晡时游行。 (<<阿含部T1>>p.727.3 ~ p.728.1)
世尊叹曰:善哉!善哉!目揵连,如舍梨子比丘所说。所以者何?舍梨子比丘随用心自在。(<<阿含部T1>>p.729.2)
三、六祖禅涵有上座禅的精髓
通过以上对六祖禅和上座禅的简介,透过文字看其内在的精神,可以说,《坛经》所表达的六祖惠能大师的禅思想与《阿含经》中上座禅的精神有不同一般的的契合。我们从指导理论、实践目标、实践宗旨、实践方法等四方面进一步指出二者实质精神的契合。
1、指导理论:
六祖的“自性般若”思想认为“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般若之智亦无大小,为一切众生自有”、“自色身中邪见烦恼愚痴迷妄,自有本觉性”。很明显,六祖的“自性般若”强调人人具有与生俱来的的根本智,认为只要“识心见性”而根本智得到开显,就能得到解脱。因此,此“自性”或“本性”应非西方哲学中“本体”之义。
如此,六祖的“自性般若”思想与《阿含经》中的“无明和明”给人以异曲同工之感,六祖的“般若”只是特别强调“明”而已。
六祖的“自性自度”思想,更体现了《阿含经》中佛陀的教诫“世尊告诸比丘:住于自洲,住于自依;住于法洲,住于法依;不异洲不异依”。(<<阿含部T2>>p.8.1)
2、实践目标:
六祖禅的首要目标——“识心见性”或“开悟”,使人联想到《阿含经》中的“远尘离垢、得法眼净”;经中往往有“见法得法,不由于他,与正法中,得无所畏”的记载,也让人想到禅门开悟的公案,对此本文暂不作分析。而六祖禅的“自悟佛道成”,从其精神看,应与《阿含经》中的慧解脱相符。这并没有贬低禅宗的意思,而是真正说明中国禅宗确实传承了佛法的精髓。
这里需要强调的是,《阿含经》所说的果位,是从断烦恼上说的,如初果是指已断三结(身见、戒禁取见、疑)的圣者,而四果是指已断尽烦恼的圣者,所以也称佛为阿罗汉,但佛的智能和福德远远不是一般的阿罗汉所具有的。其实阿罗汉有不同的境界,如经中说有“慧解脱、俱解脱、及三明六通”等的不同。
3、实践宗旨:
六祖禅以“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与《阿含经》中的“空三昧、无相三昧、无所有三昧”也令人有异曲同工之感。请参照下表:
4、实践方法:
六祖禅倡导的“一行三昧”与《阿含经》中“乞食清净住”一样提倡在行、住、坐、卧等日常行持中修行。六祖大师关于坐禅和禅定的含义,更是紧扣禅修的实质精神和究竟目标,这与《阿含经》中的上座禅更是一致。六祖关于“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的思想,与《阿含经》中的“修习于止,终成于观;修习观已,亦成于止”也有共通之处。佛陀的“当修真实禅,莫习强良禅”的教诫,在六祖禅中得到充分发扬。而舍利弗“随用心自在而不随心”的境界,不就是“禅”的最高境界吗!
以上只是对六祖禅与上座禅的主要方面作了一些比较阐述,尚未涉及六祖的三宝观、戒律思想、忏悔思想、以及教学理念等等方面。应该说,六祖禅与《阿含经》中的上座禅在根本精神和实践理念上都是非常契合的,或许六祖在《坛经》中再三强调的禅宗传承并非空穴来风,但这不是本文所要讨论的。另外,六祖禅毕竟出现在中国,不可能没有中国固有文化的影子,已有大量论着讨论这方面的问题,也不是本文所要关注的。至于六祖禅与《阿含经》的关系,限于学力,本文只能做初步的探讨,仅供抛砖引玉。
1 本段内容参考了蔡日新居士的“有关《坛经》的版本问题”,谨表谢意。
2 本文所引敦煌本《坛经》原文依据大正藏,并据“中国佛教思想资料选编”第四卷中的敦煌本《坛经》校对本,本文作者再次校对后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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