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奢华

红叶

有些人为什么贫苦起来的？若是问到这一问题，答案很不一致。但据报纸所载，一般年轻人，先因沉湎酒色，挥霍无度，直到金尽苦来、债户四逼的时候，没法摆布，以一死了之者，往往而是。所以，此中未尝不有自己取败的道理。

因此，有人道：虽说是青年自己不好，然而受了环境的影响却也不少，因为科学的教化，说是人类应当去满足自己的欲望，所以人人讲究吃得好、穿得好、看得好。到了如今，竟然是奢华败度的行为了！我道：这是一般人的误解，科学所谓满足欲望，只是便利人的意思。譬如交通不便，发明了轮船火车、人工不便，发明了汽机电机，哪里教人做奢华败度的事情啊。青年们！切莫误解了这一层意思。奢华是最要紧戒绝的，但是，我要劝你们戒绝奢华，不得不讲些奢华的害处与你们听听。现在的人为了奢华，以致产业荡尽、家败身亡的，不但报纸常载，而且你们自己也都看到，固不必说了，就是现在我们身边就有这样的情形。的确，也就在这奢华二字。

报纸所载程沧波先生的演讲稿里面，也说到现在的贫穷已成了世界问题。不要说别的地方，就像美国纽约，可称世界第一大都会了，然而在那里最热闹的市场，也站着整千整百无数乞丐似的穷人，都摇尾乞怜的，要人家周济。纽约如此，旁的地方可想而知了。因此就有人论致穷的原因。有的说，受了欧战影响的缘故；有的说，因为人口增多而且各处多少不平均的缘故；有的说，因为机器太发达，以致生产过剩的缘故。议论纷纭，莫衷一是，虽所说都有些理由，却都不是根本原因。

就是说生产过剩为致贫的一大原因，可是生产过剩，何尝只因为了机器太发达呢？根本原因，还是在奢华二字。世界既受了科学的影响，都走到这奢华一条路上去，但是一奢华，弊病就百出了！何以故呢？因为奢华了。

第一、要耗费物产。譬如从前的人，一件衣服总要穿到几年才肯换掉；现在的人，一年中间非买几件新衣服不行。从前的人食不嫌味；现在的人动辄一饭要费去十样八样的菜！像这一类物产的消耗，今昔相较，不晓得要多出几倍。

第二、奢华了要耗费人工。从前的人，所住居处、所用器具非常简陋；现在的人专讲装饰，不但居处富丽，所用大小器具往往雕画刻镂，非常精致。但是，富丽精致不要多费人工么？更有一层，从前人穿布的多，现在人穿绸的多；从前人用棉花，现在人用丝绒，绸与丝绒较棉花与布为难得，无形中又多费了人工不少（难得要得，所以多费人工）。所以现在所费的人工，比较从前，又不晓得要多出几倍。

第三、奢华了要多耗土地。因为现在的人都欢喜宽畅舒服，除了市场的地方人多地贵，没法想，在普通地方，不论公家机关，乃至私人住宅，造得格外的宽大闳敞，而且四周都有空地花园。到了死后，营造陵墓陵园，动辄占地数十亩数百亩，甚至有数千亩者，以致有用的土地比从前也就格外少了。

要知道，以上所说的物产、劳力、土地，为自来讲经济的必要条件，现在这三者都受了很大的影响，那么任凭怎样的大经济家出来，还有什么方法好想呢？即使说现在因机器发达，足以补充人工的消耗，可是因了机器发达，又有别的弊病生出来了；而人工的消耗虽然有了补充，物产的消耗和土地的消耗拿什么来补充呢？有一于此，已足以乱国家、祸天下而有余，况兼有其二呢！因物产消耗，物产已经不足，又因土地消耗，生产的地方少了，物产更加不足。于是供少求多，物价腾涨，以致数十年中，物价涨起十倍二十倍以外。就这么一涨，非但穷人受不了，即中人之家也弄到受不了，穷人就显得多起来了。此实为穷的根本原因，有了这根本原因，别的弊病就连带生起。即如人都穷了，便无力去经营一切事业，而况现在所经营的都是机器事业，所需资本格外的大，因此，一般人更无力经营。经营事业的人少了，资本家就容易操纵垄断，而致大富；更藉机器之力，致富极速。因此，世界上的金钱就流入少数人的手中去了。人愈少而钱愈多，于是更容易操纵，更容易致富。因此富者益富，穷者益穷。

即以目前论，世界的金融偏流于西方，西方的金融集中于美国，而美国的金融又为几个大王操纵了，那么几个大王富了，世界的人都穷了。古人所说的“不患贫而患不均”，就是现在的情形，此从根本原因而生出之一原因也。现在金融界寡头政策的形势已成，世界上的人都因购买力薄弱的缘故，就没有享受物质幸福的可能。所有一切生产品自然买的人少，不买的人多了。而机器工作依然继续地发达着，于是有生产过剩之急。所以生产过剩，并非真正吃剩有余，实因为世界的人都穷的缘故。试看生产过剩，大部在富有之国，如美国之类。譬如中国，那里会有生产过剩的情形呢？然而生产过剩，百业停滞；百业停滞，民生更糟。此从根本原因而生出之又一原因也。附带的原因很多，此非专论，故不具述。然而现在世界的情形，大概如是。

若以中国论，百姓已经穷了，还要一味地讲舒服、讲阔，

讲舒服讲阔不必说，还要拚着命，竭着力，去买那些舶来的消耗品，因此利权外溢，穷上加穷，以致人人受不了。据这么看来，不论世界，不论中国，都是犯了一样的奢华病。作为青年应当如何振作努力，大声疾呼，挽回颓风，力救时弊？要知道，青年是国家的柱子，亦即是世界的柱子，欲登苍生于衽席，非你们出来不可的。乃不知出此，反随流合污，

竞事奢靡，以致杀身取辱，岂但不明世界大体，更忘了青年的责任所在了。可不知自愧么？

试观圣雄甘地，垢衣蔬食，手摇纺车，躬亲勤劳，　到底使英人惊心动魄，俯就要求。这种大无畏的精神，纯从节俭二字得来，大家不当奋起效学、以节俭为天下倡么？

（我每到市场，见新开的，非是游戏场，即是戏园，及一切消耗品的店肆，光怪陆离，鼓吹沸天，外观都是非常富丽。那些有钱的人，要游便游，要买便买，固然感到快乐。但是没钱的人，只眼见人家逍遥快乐，而己则无颜，益感凄然身世，无人生乐趣，以致悲愤自杀。民穷世富，本来是衰世的景象，可为一叹！　）

——摘自《自杀以后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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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高珮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