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 总第033期——透过禅师的语言(上)
发布日期: 2010-11-15 浏览量: 1,086 次浏览
太虚大师曾经说过,“中国佛教的特质在禅”,这个禅不光指禅宗的禅,各门的禅都算,但主要是指禅宗的禅。禅宗虽然主张不立文字,但并不是不使用语言文字,他们有时借用教下的名相,但解释与教下不尽相同,有时则新创一些词语,多是从修行实践出发,颇能代表禅宗的风格。
去禅宗的道场,经常会听到里面的禅和子说要“打死烦恼”,如果放到教下,则多半会说“对治烦恼”“降伏烦恼”“断除烦恼”之类的。禅门语录中与“打死烦恼”类似的话,还有“打得念头死,许汝法身活”,禅和子似乎特别喜欢“打”,他们叫“坐禅”为“打坐”,坐禅七天叫“打七”,修行精进不断叫“功夫打成一片”,师弟之间验证一下,叫“打机锋”,这个“打”,有点像英文的万能动词“do”,什么都可以用“打”来表示。那么这个在禅宗内使用的高频动词,代表了什么呢?
如果我们说降伏烦恼、对治烦恼,总有点与烦恼势均力敌的感觉,有点文绉绉的秀才味。而打死烦恼,一听就很霸气,与禅宗的棒喝一样,孟八郎的威风尽显。如果把烦恼比喻成蚊子,教下的做法,就好像是分析这个蚊子是哪里进来的,是携带病毒的,还是不咬人的;是挂蚊帐,还是点蚊香。如同分析烦恼是欲界的,还是色界、无色界的;是根本的,还是枝末的;是不善的,还是无记的;是顿断,还是渐伏。禅师的做法就像,讨厌它嗡嗡唠叨,懒得分析,啪的一下将其打死。这说明他们是力量型的选手,依靠长时打坐的定力,就能把烦恼直接按住。“四正勤”中说“已生的恶法令其不长,未生的恶法令其不生”,这不是空洞的废话,而是实修的经验。功夫到了一定的境界,已生的恶法你想把它按住,马上就能按住。甚至于一个染念还没有动起来,隐隐觉得不对,就能提前将其扼杀于摇篮之中。禅师的打死烦恼,就是这么直截了当,哪还管它什么烦恼,直接灭杀。
这也说明,禅修好的人,他会对烦恼很敏感,如果被蚊子吸了半天血才发现,这就太迟钝了,故古德云:“不怕念起,只怕觉迟”。《阿含经》中说,圣弟子对烦恼的感觉如同“变吐”。就像吃了变坏的食物,刚一入口就吐出来了。我们修习佛法,其他东西都是越修越强,唯独对烦恼的耐受力是越修越弱。未出家以前,我们每天生活在烦恼中,都不觉得烦恼了。但是出家之后,经过一段修行,你就一点都不想再有烦恼。
这说明我们对烦恼的忍耐力变低了,不堪再忍受烦恼。稍微一起烦恼就觉得受不了,想方设法地想要把它清除掉。
二、提起话头
“提起话头”也是禅和子经常说的,有些丛林更是书之于墙壁,时刻提醒行者不得忘记。提起,就像我们两只手提起东西的感觉,因为手已经被东西占据,故再容不下其他事物。提起话头是让这个话头占据我们的内心,把所有杂念扫荡干净。如果一会有正念,一会又冒出杂念,就说明没有提起来。我们现在在禅堂里打坐,如果念头纷飞,就会觉得度日如年,倍感煎熬,如果觉得一座眨眼间就过去了(一座,对于初学者来说因人而异,一般在一炷香 40 分钟左右开始下座),心里什么杂念都没有,就是功夫得力。
不同的禅修法门,虽然所提起的正念不同,但都要达到密不透风、水泼不入的境地,这需要修行人不断地调整、揣摩,没有一定的模式。比如念佛,到底是念“阿弥陀佛”,还是念“南无阿弥陀佛”,与个人的禅修体验有关。有的人念六字,正好能挡住妄念,念四字则不行。有时念快了,身心绷得太紧;有时念慢了,心中易生杂念。故须找到恰当的频率,以没有杂念侵入为佳。
另外,要想提起正念,不被杂念干扰,选择一个恰当的所缘,是不可或缺的事。《瑜伽师地论》提到禅修需要“相称缘”,一个人修行若选择一个适合自己的所缘,则事半功倍。比如,对于一个内心贪欲较重的人,如果让他观呼吸,他观着观着就会随着他的贪心跑起来。而让他修不净观,不仅仅是为了暂时对治贪,更重要的是不易起杂念。好的所缘,可以把行者的心牢牢地吸附住。就像世间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佛教的禅修呢,就怕选错所缘。
如果你对某个禅修所缘没感觉,说明这个所缘对你没有吸引力啊!你不太适合这个所缘。所以最好找一个能令你心甘情愿安住其上的所缘。禅宗的话头,就是一个很好的所缘。话头有多种多样,但核心是要令人生起疑情。它利用了人的一种最本质的心理。什么心理呢?就是你若对一件事情想不通,就会一直在那里纠结。禅宗利用这个心理,让你无须刻意就能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朝思暮想,茶饭不思,直到开悟为止。
比如,以前的香严禅师非常聪明,问一答十,问十答百。他的师父沩山禅师拿他也没办法,于是有一天问他:“父母未生前,你的本来面目是什么?”香严禅师就把佛经翻了个遍,结果也没找到答案,就很郁闷,请师父开示。沩山禅师始终不给他说破,于是香严禅师烧去平生所读文字,宁愿这辈子就只做一个吃闲饭的僧人,辞师别去,但这个疑情一直梗在他的胸间,后来机缘成熟,一击悟道。
故若于某个话头疑情勃发,那么什么妄念都会被这疑情斩杀,内心除了话头外,空空荡荡。就如明代高僧憨山老人自赞诗中写道:“威威堂堂,澄澄湛湛。不设城府,全无涯岸。气盖乾坤,目撑云汉。”这首诗是憨山老人真实境界的流露,若非知道是在写一个人,还以为是在描写虚空。提起话头就应该是这样的境界,尽虚空、遍法界,心里除了话头,其他什么都进不来。
三、顿悟
禅宗常说“顿悟”一词,这是一个有着鲜明的中国化佛教特色的用语。虽然在CBETA 中出现了 4000 多次,但从印度翻译过来的大乘经论来看,这个词出现次数只有十次左右,而小乘佛教基本没有“顿悟”这个词。
教下讲顿和渐,一般有两种情形,其一是指断烦恼的顿渐。顿断烦恼是指有些烦恼不分三界、九品,一时顿断。渐断烦恼是指有些烦恼,须依欲界、色界、无色界;或上上品乃至下下品,次第渐断。其二是指现观的顿渐,顿现观是指同时观四圣谛,渐现观是指依次观四圣谛。
顿悟和渐悟,在教下是很少用的,唯识宗虽也有说顿悟菩萨、渐悟菩萨,但其意思是说,直入大乘的菩萨是“顿悟菩萨”;回小向大的菩萨称为“渐悟菩萨”。与禅宗所说的顿悟、渐悟完全是两回事。
禅宗所说的顿悟,其意思比较模糊,大慧宗杲云:“大悟一十八遍,小悟无数。”这每一次所悟,到底有何差别,旁人是不知晓的。有的禅师因杯子碎了开悟,有的因看到桃花开悟了,有的因歌声开悟......没有固定的套路。所以禅宗的顿悟,与教下的顿断、顿观,有着很明显的差别,它反映的是一种恍然大悟,一种没有预料性的悟!
教下的行者,在见道之前,对自己所要悟的内容早已清清楚楚。古德云:“若依教乘,必大开圆解”,绝不会在未知未解的情况下修。比如说,一切有部的见道要观四谛十六行相,顺序是苦集灭道,先观欲界,再观上二界。这是在加行道的时候,就已熟修过的,绝不会在见道时,出现意料之外的恍然大悟。只不过,在加行道的时候,功夫还不熟练,不能做到无漏现观。但是在比量或有漏智的情况下,已完全知道了四谛的真相,不存在“不知道最后悟的是什么”这种情形。如同某人虽没来过苏州,但是通过电视等媒体,早就知道苏州有网师园、拙政园、留园等园林。后来有一天,此人买了一张高铁票,从外地到苏州来,亲眼看到了苏州的古典园林,并不会惊讶地说:“竟然是这样子!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但是禅宗的“顿悟”,绝对没有预先答案。比如说你要参“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绝对不会说心中已有一个标准答案。你不能说“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是什么”。尽管你可以叫它佛性、如来藏、阿摩罗识等等,但这些都是换汤不换药的名言概念,不是真正的答案。禅宗史上,很多禅师在悟道之前,百般恳请自己的师父为己说破,但都未得答案,后来大彻大悟时才感叹,幸亏当年师父未说破,所谓“不重先师道德,只重先师不为我说破”。因为一旦说破以后,按照禅师的反馈,会产生非常糟糕的后果。而教下恨不得跟你说破,甚至见道要经过几个心刹那,都跟你讲清楚,但是禅宗没有。
我觉得这代表两种不同思路,教下是在出发前,先准备好地图,以免弄错目标。比如有个地方叫香巴拉,你在出发前总要知道它在哪儿,该往东走还是往西走,途中会经过哪些地方等。故教下在实修前,主张努力闻思,弄清要证悟什么,否则盲修瞎练,是绝对达不到目的地的。但禅宗代表的是另外一种思维方式,即真理对目前的我们来说是未知的领域,如果预先用语言文字透露,我们就一定会依过去的旧思维去揣摩未知,以名言分别心去模拟不可思议之境,这样一来,真理就成了我们过去的经验投射,再也不是真正的真理。故古德云:“实际居于目前,反成名相之境。 ”为避免此厄,故须放下心中葛藤,离心意识参,随缘荐得,方得大用。
四、直指
禅宗常说“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直指”这个词也是禅宗的专用语,如果说顿悟是从弟子的角度而言,那么直指就是从师父的角度而言。
直指,不是直说。“说似一物即不中”,故只是将本分事指给你看。即使用语言的方式,也不是给个现成答案,而是让行者向自家脚跟下看顾。如庞蕴向马祖问道,马祖答曰:“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 直指,就如同以手指月,重点是让行者看到月亮,而不是描述月亮本身。如果依赖语言寻觅,难免失真。以前有个瞎子问:“月亮是什么?”有人说:“像锣一样。”瞎子就找敲锣人问:“锣是什么?”敲锣人就敲了一下锣,“咚”一声,瞎子听到就说:“噢!原来月亮就是这个。 ”
禅宗“直指”的公案太多,这里讲两个比较著名的。一个是“百丈下堂句”。百丈禅师上堂说法毕,大众向门口退去。禅师忽喊大众,大众回头,正于此时,百丈禅师说:“就是这个。 ”这就是“直指”。另一个是“云门顾鉴咦”。云门禅师走在路上,如果碰到一个僧人,他会睁大眼睛看着他,这是“顾”。随即对他说“鉴”,僧人正欲将心中所悟呈于禅师,尚未开口,禅师就说“咦”!
直指,可以避开语言的坑,令人直接觑得实相。但要做到这一步,需要两个条件。首先,弟子必须心在道上,若是个睁眼瞎,指也没用。德山棒、临济喝,都是一等一的手段,但若弟子有太多的无明烦恼覆盖内心,根本没准备好,那就算有再多的棒喝,也只是皮绽耳聋,徒受苦痛。其次,禅师必须是明眼人,能发现契机,找到突破点。黄檗禅师说:“大唐国里无禅师,不是无禅,只是无师。”为什么?因为同样的禅,在禅师手中是活人的刀,在未悟者手中则是杀人的剑。比如,小鸡快出壳时,母鸡感觉到动静,就会帮忙啄蛋壳。小鸡在里面啄,母鸡在外面啄,不早不晚,时机恰好,小鸡得出。若母鸡啄早了,小鸡还未成熟;啄晚了,小鸡在里面闷死了。所以无论早和晚都不行,只有师徒双方均在一个频道上时,直指才能成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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