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木者,醒来!·上
发布日期: 2002-11-30 浏览量: 1,589 次浏览
徐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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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大都市,高楼和水泥预制板把人们互相隔绝着,习惯带来的惰性使我们对远离大自然,对听不见鸟叫看不见树林已视为平常,负离子发生器的出现使人们更加麻木,以为从此以后在自己的斗室里空气便会永远清新。大自然是不能再造的,可以再造的就一定不是大自然。
孩子的天性使他们的目光里充满了渴求。他们在两平方米的阳台上孤独地看着天空,盼着群楼中间那几棵长不大的小树能给他们一点绿色;把雪白的大米酒在阳台上,期待着麻雀来啄食,他们以为麻雀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是唯一最美丽的小鸟。
3月植树节给人带来的短暂的喜悦已经过去,这些小树很少有人关心它能否成活,因而能活下来的只有三分之一。当人类在没有把自己的生命和树木的生命联系在一起之前,而仅仅把植树当作是摊派的任务时,人与树之间的距离和隔膜是无法消除的。
通过电视媒介入们还发现,就在这一天有很多人还没有去种树,而是去拍照了,十几个、几十个镜头对着一棵树,前呼后拥的人把刚种下的树周围的松土踩得结结实实。人们对于自己上镜头或者把别人送入镜头,要比种树有兴趣得多。
二
也许就在植树节的那一天,或者是刚刚过去之后的春天的某日,当大自然又把一年一度的新绿送到人间时,忽然发现,那种朴实的对春的期盼和歌的轻柔已不复存在,春风一样的林中散步,贝多芬在维也纳郊外的小森林里对每一片叶子每一只小鸟的倾心相诉,已成为遥远的过去。中国人不认识贝多芬,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这句名言“我爱一棵树甚于爱一个人”,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只要想到树木,旷野,他就会重新激发生活的热情,田园,在他的每一个音符里延伸着希望……
取代之而起的是什么呢?
无论在阳光下还是月光下,只要屏息静听,就会听见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中国的滥伐之声,正是这种滥伐的无情、冷酷、自私组成了中国土地上生态破坏的恶性循环:越穷越开山,越开山越穷,越穷越砍树,越砍树越穷!
三
1987年3月,广西南丹县国营林场被哄抢,一米多高的树根上至今斧痕累累,一片荒芜连着一片萧条,谁能想到这里曾是面积为19万亩的浩瀚森林!
1984年以来,乡民结伙哄抢、盗伐这个林场的林木,在兰店堂、马老门等处,约1000亩成材林被盗伐一空,又将八腊坡等地的400亩森林砍光伐尽,1987年春节,在爆炸声中长湾站的150亩林木顷刻倒地。有一些人尚觉得砍树拉树太累,干脆哄抢已由国家按计划砍伐好的成堆木材,两年多来,这个年伐木量1万立方米的林场被盗伐15000立方米,合人民币400多万元!
那里的万元户很多。
那里的万元户当得很容易,只要敢偷敢抢。
那里的万元户愈多,南丹县的森林就会愈少。
4月,距广西山口林场盗伐不到一个月,贵州黎平县的很多村寨都堆放着木材,德顺村一个村民组的33户人家门前,所堆放的木材计有1000多立方米,以致桶竹林场附近的公路两旁,堆放的无证采伐的木材长达卫公里,木材堆积1万多立方米!
这些数字可观的从国有林中砍伐的木材转眼之间已经不是属于国家的了,而属于那些已经富起来和将要富起来的万元户们!
一切都是轻而易举的。洪州区以更新国有林为名,向县政府报告要求砍伐摩天岭国有森林。县里同意砍伐500立方米木材,区政府将指标承包给5个人,因为这5个人砍伐了993立方米,便引起一些群众的哄抢滥伐——要富一起富,要穷一起穷的结果是大伙儿上山一起砍,中国人在需要主持正义的时候总是十分成熟稳健犹豫踌躇,可是为一己之利而去破坏的时候却倒是无所畏惧的——摩天岭国有林计3000亩,无数栋梁莽苍苍一片毁于一旦!
这个县的水口区林场有林面积5700亩,1985年区里将领导权下放给水口镇,水口镇党政机关修办公楼缺乏资金,县人民政府同意从林场里伐木200立方米收入5万元。结果办公楼和卖木材的钱都无影无踪。
水口镇的负责人还带头砍树造房,群众跟着砍,盗伐事件接连不断,白天砍不够晚上接着砍,一个国营林场,5700亩森林被活活砍去80%!
靠近县城的国营花坡林场,国家投资200多万元,有林面积63000亩,就在县委、县人民政府的鼻子底下,干部、农民哄抢林木已成家常便饭,现已查明有20000多亩森林被砍被偷被抢——被毁!
这个县的县太爷们坐得住吗?
几次大规模的砍伐国有林均先由县人民政府同意,然后严重失控,大片森林被砍倒。
更使人惊讶的是,仅1986年,由这个县的领导人批条子被砍伐的木材达10万多立方米。
批条子也是中国的特产,一个权势者的一句话一张巴掌大的纸条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其实效超过了多少法律、法令、通告、布告之类。从黑龙江德惠县的45万斤痘猪肉到贵州梨平县的10万多立方米木材,无不如此。而人民不堪重负的是,在封建社会知县只一个,管的事儿还不少,就算他也批条子不就他一个县官吗?现在的县里光正副县委书记、正副县长至少不下十个,无怪乎这条子变得越来越沉重了!
可以肯定的是,在这种地方《森林法》、《森林法实施细则》尽管已颁布多年,违法犯罪者是不会得到严厉制裁的,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
在有林场的地方,生财之道也是五花八门的,起主要作用的“杠杆”是权和利。黎平县采伐证的发放权都控制在县、区、乡、镇政府手中,按规定每张采伐证应收工本费0.50元,但有的乡镇政府规定:每采伐1立方米木材收款15—30元不等。一些不法分子乘机贩卖采伐证、伪造公章、伪造运单,内外勾结大发森林财。
森林,就在这样的重重包围之中!
四
一个“钱”字,使社会、使人生出了多少困惑!
当中国人好不容易把“钱”与万恶不赦区分开——其实在这之前,无产阶级也没有离开过钱,而不择手段的发财致富已经从缺斤短两、假、冒、劣、次的坑害人发展成了对自然资源的严重破坏,不惜损害国家利益、掠夺子孙后代!
今天的一部分人富了,明天面对的却是一片荒野秃岭,从长远来说其实比过去更穷了!
福建安溪县以出产铁观音茶闻名,这几年铁观音茶和观音菩萨一起时来运转,销路大增,为此而发财的不少。于是毁林毁地种茶成风,短短三五年时间,水土流失已经显而易见。这种现象如成为恶性循环,失去了生长铁观音茶的高山竹园所特有的环境及气候条件,到时候农田既毁,树木已不复存在,而茶园也势必凋敝,山民何以为生?子孙何以为业?留下的也许只是现在到处
流行的一纸关于铁观音茶的广告——
安溪铁观音茶是我国乌龙茶中的极品。竹园地处安溪高山,自然气候条件得天独厚,其特殊的采制加工技术历史悠久,所出品的铁观音茶,香气清郁,滋味甘醇。以独特的铁观音韵味而驰名中外。饮后回甘,去暑解热,消食利尿,杀菌疗疾,提神醒酒,消肥降压,还能防牙蛀、抗辐射,防癌,是当今原子时代的高级的饮料。
这一篇广告全文是笔者从一盒铁观音茶的包装盒中得到而实录的。铁观音驰名中外此话不假,从防牙蛀到防癌抗辐射,广告已做绝,笔者也不敢怀疑,无限感慨的只是:后人将怎样品味我们?历史将怎样品味今天?
使福建省林业部门大为不安的还有,如很能赚钱的食用菌——白木耳、香菇等是以砍伐后的阔叶树作为主要原料的,为着赚钱而不惜砍树,赚小钱而失去了本应造大福于今人和后人的森林,令人不寒而栗!古田县以古田银耳闻名,在消耗了大量森林资源后,现在全县仅剩下阔叶林蓄积18万立方米,老树所剩无多,从今年起砍伐幼林。闽侯县的三个乡,在1986年因生产食用菌便砍伐了2万多立方米的木材!
食用菌何以如此风行?原因是周期短,投资少,效益高,许多贫困乡都把生产食用菌作为扶贫致富的主要手段。而贫困乡几乎一律都是森林少,土地薄,于是在把自己的树木砍光之后又去邻乡邻县购买、偷伐。
1986年,福建省为生产食用菌而消耗阔叶树木材138万立方米,全省现有的阔叶林蓄积量已锐减至1.3亿立方米!
阔叶树造林不易,成林更难,而且生产周期长,有关专家已经发出了福建省阔叶林资源即将枯竭的呼吁,我们还要啃祖宗的骨头,吃子孙的种子吗?
我们并不否认在耗去了如此众多的森林之后,铁观音和白木耳能使一部分农民脱贫,然而由此付出的代价却是留下了一处处脱血的荒山和田野!
城市也不甘落后。为了美化城市的有之,为了弄钱的也有之,于是大家都往山上跑,有消息说,地处我国“三北”地区的青海西宁,从六盘山、贺兰山移植常青树、花、灌木达二十余种,包括青海云杉等野生植物14万余株。而“三北”地区的森林覆盖率是最低的,仅达5.9%。这样大规模地到山上挖掘野生植物,或移栽以为城里人观赏或制作盆景高价出售,结果是越有开发利用价值的野生花卉植物、越是森林植被较好的地区,遭到破坏与灭绝的危险性就越大越快!近两年来,名贵观赏植物如苏铁、山茶、杜鹃、兰花、百合等野生资源已大大减少,有的濒临绝迹!
而距崂山海岸20公里处的长门岩岛上,我国北方唯一的十分珍贵的观赏植物——野生茶正面临灭绝。这种原始物种是常绿阔叶树,于冬春之交开花,群体花期达半年之久。蒲松龄笔下太清宫山茶花化为花仙降雪的故事,更是流传天下。太清宫位于崂山,山茶花即长门岩野生茶。当地人民一直把山茶花当作仙花,野生茶长期以来一直覆盖着大半个海岛。时至今日,崂山陆地野生山茶已经绝迹,只有长门岩岛上尚存549株,且已衰败。这种绝不容易生长、保存的原始植物,被人们毁于一旦时却并不费力:一些渔民、花贩子、折花挖树采种掘苗无所不为,不到三年时间,连同一个美丽的神话,我们将最后失去!
人类至今还不懂得这样一个道理:当他们使生存在这个地球上的森林及别的野生植物陷于困境的时候,最大的受害者是人类自己;人类必须从自私的心态中解放出来,学会和它们和睦相处;当人类以爱心对待一株树一根草的时候,这一株树这一根草也同样会以爱心关照人类。
一个曾使我们很多人惶惑不解的例子是:那些被人们小心翼翼地从山上挖掘回来,并珍养于花盆中、阳台上,日日施肥浇水的野生的植物却终于养不活而枯死了!
两年前,美国一个植物学家做了这样一次实验:让一个人当着一根植物的面折断了另一根植物。然后由一队人在没有被折断的植物面前经过,仪器表明:当那一个扼杀另一根植物的“凶手”经过时,它的同类发出了呼救的信号!
人不可能占有一切。
人的狂妄、自私与愚昧如果不是因为大自然的及时的惩罚而稍有挫折的话,人类毁灭自己的速度将会更快!
在人们通常提及文化素养、文明程度这些名词时,我们时常忘记了对大自然的古老文明的崇敬、爱戴、珍惜。我们作为家教对孩子的教育是爱惜每一分钱,决不是爱惜每一根草;我们习惯于把心灵锁闭在很窄小的天地中,而不是去展开想像的翅膀:我们无疑应该爱护老人,但我们为什么不去帮助老树?
五
1979年春天,笔者曾有海南岛之行,一路上风光秀丽绿树成荫自不必说,在踏访五指山时却为扑面而来的浓烟滚滚所挡,询问之后才知道这是山民在烧山,从每年春节到5月是这里群众烧山的季节,刀耕火种,原来如此。
往浓烟深处走去,烟雾时浓时淡忽远忽近,在树木间飘忽,火光里一棵棵大树小树先是被浓烟吞没,继而是一树绿色变成焦炭状,然后小一些的树成为枯木倒下了,大树们则虽死犹立,必须再砍几刀才会倒下。
去年5月,有朋友从海南岛归来说及那边刀耕火种的情况,他所亲见的一如当年我所见到的,更令人不安的是盗伐森林的现象也日趋严重。刀耕火种是当地人民——尤其是黎、苗族少数民族的几千年的习惯,借以获得粮食而谋生的;盗伐者却不一样了,就是为了发大财,而全然不顾一些珍贵树木的珍赏价值,窃为己有。我们谈到有待开发的海南岛,尽管闭塞、落后,自然资源却是十分富饶的,这一片片绿色便是难得的宝库啊!解放以来,海南岛上除了天然的森林以外,又种植了大量的以木麻黄、相思树为主的防护林带,抗风防沙,作为岛上自然森林植被的第一道防线,海南岛的海水蓝树木青花朵美无不与此血肉相关。
不可想像的是:海南岛上的绿色日渐见少,它将意味着什么?
关于海南岛烧荒开山破坏自然资源的最近一篇报道,我见于《中国法制报》1987年5月26日3版上,读后,八年前的浓烟烈火久久地困扰着我,不得安宁,现将此文实录于后——
五指山位于海南岛中部。五指山脉绵延百里,珍贵的野生动植物资源十分丰富,是个闻名的绿色王国。4月上旬的一天,我们驱车向五指山的主峰驶去。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行驶,窗外的景色迷人,奇花异草、古树枯藤满山皆是。丛林中隐约可见一处处苗、黎族人的低矮茅舍。行进中,眼前突然出现了奇怪的景象,那一面面绿坡上,出现了一块块光秃秃像鳞甲般的焦土,小的几亩,大的数十亩。一股焦糊味涌进车窗。这时司机告诉我们:“这是当地群众在烧荒,每年春节到5月都要烧,阻也阻不住,你们看到的光秃秃的土地是已经被烧过的。闻这味儿,前面正在烧。”
“烧了林子干什么用?”
“种山兰稻、玉米、木薯等经济作物。这就是刀耕火种落后的生产方式。”
山谷中出现了一股股迷雾。不,不是雾!是烟。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果然,透过“烟雾”,我们看到了对面山坡上熊熊的火苗,一处……两处……三处……数不胜数。山谷中狼烟四起。忽然山路右侧的坡下腾起火苗,火舌舔着我们的车身。司机只好加速闯了过去。刚闯过一处火场,左侧山坡上又传来哗哗剥剥的声音,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左侧山坡上也在燃烧!我们从山口进山大约走了15公里,这种状况举目可见,岂止大煞风景,简直令人心痛。这里是琼中县所辖的毛阳乡。
我们当日驱车赶到琼中县,县林业局副局长李鸿云接待了我们。我们谈到五指山之行所见到的情形,李鸿云说:“这个问题很严重。他们每年砍山烧荒,种植山兰稻、玉米,两三年后肥力不足了,就再换个地方砍山烧荒。过去每年要烧掉上万亩山林。现在这种现象已经减少了,但每年也达到数千亩。”
“你们没有采取过制止措施吗?”
“我们搞过宣传,出过布告,也抓过人。今年就已经逮捕了10多人,可就是制止不住。”
“这种现象从来没有杜绝过吗?”
“杜绝过。那是1956年到1958年的三年间。”
“那时为什么能杜绝呢?”
他沉思了半天,才吐出这么几个字:“我个人的看法,那时政府管得严。”
这倒是个十分令人深思的问题。如今已到了80年代,人们的文化生活水平在不断提高,我国又有了《森林法》,而这种愚昧的行为,竟然制止不住,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还是让当地政府去考虑和解答吧!
海南岛的忧虑不只是琼中县。
保亭县位于五指山南麓,日照长,湿度高,植被繁茂。解放初期,保亭县有热带天然林112万多亩,森林覆盖率达41%。到了60年代,因为乱砍滥伐,112万多亩的热带天然林已消失近一半,剩下69万亩,森林覆盖率下降到25%。随着日历的一张一张被撕下,这些数字还在一点一点地下降,这种逆反趋向的后果又是什么呢?
这一个县的统计资料表明:大自然在森林遭到破坏的时候,它对人类也决不是以宽大为怀的,相反,报复非常及时。
保亭县的老人都说:这天变了,气候变了,雨也少了!保亭地区的冬春年降雨量,在50年代平均为433.6毫米,6O年代为389.6毫米,70年代平均为319.7毫米。雨量的减少还造成了雾与雾日的减少,50年代是102天,60年代下降到81天,70年代仅77天,这就是温度上升湿度下降旱灾严重的主要原因。保亭县的热带天然林曾经阻挡了南海中的一次次暴风骤雨,保护了山山水水,到60年代保亭县的平均风速还只是0.9米/秒,70年代增大到1.4米/秒,1981年5号强台风在海南岛登陆,原来列阵布防使强大台风望而却步的森林已毁去大半,于是风卷残木,在保亭转瞬间摧毁了全县半数的橡胶林。橡胶虽可赚钱,奈何飓风折之!
一亩地的森林可比无林地多蓄积20立方米的水,破坏森林也就是破坏水源。春雷水电站50年代发电量为2500千瓦,现在仅为1000千瓦,不是机器陈旧而是水源不足,50年代全县有自然水灌溉的农田1万余亩,到了80年代仅剩1千亩!
在森林被砍伐之后,我们所面临的沙漠、暴风、干旱、饥渴的危机,有的已经尝到了苦果,有的已经迫在眉睫!
开发海南岛的呼声不绝于耳,在这一块宝岛上我们自然可以做很多事情,笔者以为最紧要的应是保护森林,最大限度地植树造林,然后才是别的项目的开发和建设!
保护海南的热带森林已属刻不容缓,盗伐之声放火烧荒应该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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