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2002年 第4期:人生篇——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沤
发布日期: 2002-09-03 浏览量: 913 次浏览
• 柳 延 东
一个少年,好像厌倦了无聊的游戏,一个人躺在小兴安岭的山坡上,凝望着天空中金色或洁白的云朵,幻想着那里美妙的神仙居处。这在成人的眼里也许过于奇怪,但这一段生活,对我来说却是寻常而重要。因为正是它,当我成年的时候,使我不断追寻信仰并最终选择了佛教。是佛教给我的人生展现了一个远比那云端仙居更为阔大的图景。
我到省城读书的时候,觉得自己的一生应在某种学问上有所造诣。我喜欢一个男人学识渊博、儒雅高洁的样子,我要做这样的人。那时,我在课外读了许多书,心理学、马克思主义哲学、经济学。承中学时代的爱好,不久,我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算是相当熟悉了。当时,我觉得它讲得很好:一切都是变动的;一切变动的都是辨证的;一切事情既是决定的,又是偶然的。同时,又从奥斯特洛夫斯基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说的“当一个人回首往事......”和毛泽东在《纪念白求恩》中说的“一个高尚的人......”这两句话中获得感动——我也愿做一个高尚的人。
但实在地讲,我那时一点也没高尚起来。我曾经喝酒过多而在校园闹事,曾经冷嘲热讽别人的信仰;我偷过别人的地瓜,也骗过自己的女友。在一次班会讨论中,我发现社会主流的某种理想竟然与哲学的存在决定意识不相符,便放肆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终于搅得大家不欢而散!在哲学里,我还没学到如何真正地修心养性,这一点使我对哲学越来越不能满足。
八十年代流行各种气功,几乎成了当时中国社会的主流信仰。记得我有一个山东同学,每天晚上都要到楼顶练某种功法,回来时总是大汗淋漓。我觉得他高深莫测,眼望之而颇向往之。但我学了好久,却没有任何神秘事件发生,何况气功的说法皆似是而非,于是又放弃了气功。
我必得找到一种信仰,它使我可以知道世界绝不仅仅是我们所理解的那样简单,如同我少年时凝望云端仙居时对周围事物的怀疑。因为简单理解的世界,并没有什么趣味,它使得我做任何事情,都感到做得很没有效益——做了也是白做。 我需要这个信仰在价值观上包涵对所有事物最本质的解释。这种解释如此正确,以致于阔大无比,并给我无限的想象和努力生活的空间。今天看来,这个想法和一个少年对童话世界的向往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很快,我毕业了,参加了工作,像个傻瓜般一头跌进一个复杂变化、斤斤计较的乱糟糟的社会大赌场。我没有放弃由于生命的空虚感而对信仰进行的探索,又决定好好研究一番哲学。 原来的哲学我不研究了,因为当我看到马克思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提到人与教育环境的辩证关系的时候,我想这个境界也就是哲学对存在的最高解释了。我开始学习中国的古典哲学,读《论语》、《易传》这些书,实在地讲,最终也没搞清楚孔子的境界到底如何,有什么具体的修行方法。我看过几页(圣经》,那种神秘的尊严感特别吸引我,甚至有一天,我梦见上帝出现在晴朗的南天,一本书从他手中飞到我眼前,展开后竟是一字也无——名副其实的无字天书!但我对故事不感兴趣,而我想要的缄言,觉得《圣经》里的太少,而且它似乎也没有特别专论一切存在的本质和生命的根本意义——我希望能找到一种自己可以理解的宗教哲学。
这时我读到一套丛书,其中有一本是《佛教密宗百问》,它使我对佛教有了许多了解。虽然它使我对密乘产生了一些恐怖,但仍觉得佛教很有“啃头”。这时,我仰起头再看看天空,觉得自己需要看一本真正的佛经了。我想起中学时历史课本上介绍过《金刚经》,于是到哈尔滨出差时,请了一部《金刚经》和《心经》,每日读诵“所谓......是名......即非......”噢,这个好神秘难懂呵,可越难懂越觉得有意思。
这里要提到我的一个朋友,他是一个因吃素而脸有菜色的人,一个严肃苦修的佛教徒,对给自己传心的师父总是赞不绝口,甚至有时让我有些反感了。但他是一个真诚的人,一个直友、谅友、多闻友,他有空就来看望我,给我讲佛法,批评我不守戒律,并最终促使我真正在一个师父面前受了戒。佛法终于在我面前渐渐展现了它博大、友善、精深的面......
在我信仰佛教的经历中,没发生过一句话决定我终生的奇迹,也没发生件使我幡然省悟的大事,更没有因为见到神秘世界从而走向信仰不归路的壮举。我跟许多老师学过佛教,也有过进进退退的时候,更有把自己对挫难人生的愤慨发泄在佛菩萨身上的无知举动。但当我了解出离心、菩提心可以使我们获得一个欢喜的人生、获得一个对困感有终极解释的人生、获得看透切有为皆是无常的人生之后,我经常想起看过的一个扇面的照片,那是太虚大师当年书写的幅对联: “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沤。”那透出三界的气魄,使我常常融入到一个无限的世界里。世间一切琐碎的人生追求,此刻都在这阔大的境界中显露了它无常的本性,显露出它庸俗而没有意义的面目——我们所认为的那些最有价值的东西,也不过是笼中小鸟,我们所理解的世界,也不过是无限存在中的水泡。我们有必要为这些无常的事物浪费我们宝贵的生命吗?我想,少年时代对云端的那些幻想,也许正是对狭隘人生的不满,而这种不满,只有在佛教中得到了最圆满的解释。我们在不满中出离五浊的束缚,在慈悲中体味无限的自由。因为诸法本空,当一切障碍化为灰尘时,我们得到无上的欢喜。这是个苦难无常的世界,而苦难和无常也正是我们内心造作的,我们怨不得别人,只有自己努力,追求一个真正的人生。
少年时那个关于云端无限世界的幻想,终于也有个安处了一这时我才算是真正选择了佛教,生生世世不想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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