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时代的寺院风貌

维加拉特那 原著

  广兴译

 

 

最初,佛陀和他的弟子并没有固定的住所,而且他们也不在一个地方住得很久。

在经律中有许多资料记载了佛陀和他的弟子们在北印度中部恒河流域一带游化,他常常带领著许多弟子,但有时也只带几位或一位弟子,如阿难陀,有时只有佛陀一人。佛陀白天游化,晚上就住在陶工的茅棚里,如在王舍城(《中部》第三册237页)或者村庄、或市镇的公共聚会处(这些地方似乎就是为比丘,比丘尼以及其他苦行者,在旅途当中休息之用)。当佛陀第一次回到迦毗罗卫时,摩诃男为佛陀找住处,正好找到刚刚建好的市镇公共聚会所(《中部》第一册353页,《相应部》第四册182页)。在这之前佛陀住在苦行者的茅棚里。

经典中也提到许多佛陀曾住过的森林以及园林,如在王舍城的安婆拉(Ambalatthika)就是云游的苦行者们经常来的地方。当然佛陀住这些地方,就有机会与其他宗教的苦行者们会面并谈论,自然佛陀的弟子就仿效他们导师的行持,他们或是与佛陀一起游化,或是与佛陀的大弟子如舍利弗、目犍连等一起游化。为甚麽佛陀和他的弟子们如此云游呢?在佛陀时代有许多这样云游的苦行者 如邪命外道,耆那教教徒等等,他们在非雨季时云游,云游是他们实践去贪的一种方法。但是佛陀和他的弟子们云游的目的与此不同,经典中记载,他们是在“解脱人天一切缠缚後"才云游的。佛陀在成道了的几个月之後,去西那尼村之前,对他的弟子们讲:“比丘们,为了芸芸众生的幸福,为了芸芸众生的善益,为了人天的善益和幸福,出於对世界的悲悯,去弘法吧!"(《律部》第一册第20-21页)这些教诲就表明了他们云游的目的。他们到处游化就是为了“芸芸众生的幸福"。

这时佛陀只有六十位弟子,佛陀把他们派到各地去弘法。他们在路上到处行走,是一种很好的弘法方式,通过他们的旅行,阐现了佛弟子的微细威仪,行持,他们弘法吸引了许多人归信了佛教。根据律部,这些佛弟子每天都吸收许多人进入僧团。开始,为了弘法使云游成为必要,後来随时间的发展,不仅仅是那些解脱了的比丘、比丘尼去游化,而且那些没有证得果位的也去游化。一些在王舍城的比丘们长年游化,即使在雨季也不停脚。

於是许多社会人士开始批评佛陀的弟子。《律部·大品》中是这样讲的:“那时佛陀还没有制定任何有关雨季安居的戒律,比丘们无论在夏季或雨季照样到处游化。於是人们抱怨到`怎麽这些释迦的弟子在夏季、旱季,甚至在雨季也继续游化?他们会踩死幼苗,踏伤昆虫的。虽然其它教派修行者的行为不是非常圆满,但是他们至少在雨季安居,不再云游。就是鸟在雨季也要在树上筑巢度过雨季,可是这些释迦的弟子在夏季、旱季、甚至在雨季也仍然继续游化。'当一些僧人听到居士的这些不满与抱怨後,便汇报了佛陀於是佛陀召集了所有比丘并对他们讲:`比丘们,你们应当在雨季安居结夏'。"(《律部》第二册137页)

这种思想不仅是为比丘们提供住所,而且也是为了防止他们在雨季旅行。在《大品》中具体的戒条是这样的:“每位比丘必须安居过夏,雨季不得旅行。"雨季是四个月,大至从六月到十月(注:因为根据地区的不同,雨季的到来也有所不同,有的地方开始早些,有的地方开始晚一点)。每位比丘必须安居三个月,或是前三个月或後三个月听便。

从此,比丘们每年便在雨季安居过夏,但是比丘并不是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安居的,如露天、树洞中、墓间、伞盖下等都是不允许的地方(根据《大品》的记载,这些地方有时是其它教派苦行僧安居的地方)。除此之外其它形式的安居都是律中许可的。如比丘可在船中安居,可与商队一起旅行。但大多数的比丘们是在自己或居士建筑的茅棚中安居过夏。这些茅棚是临时建筑,每一所只能住一位或两位比丘,一般建在森林中,河边或山脚下靠近村庄或市镇的地方。

雨季过後,比丘们必须拆除自己的茅棚,再继续旅行。但是有些比丘特别喜欢自己的茅棚,不愿拆掉,继续住在那里。达尼亚(Dhaniya)比丘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律部》第一册152页)。雨季过後,他还是不愿拆掉自己心爱的茅棚,想望夏季继续住在那里。佛陀和其他比丘都否定了他这一想法。於是他不得不放弃它。因此佛陀又制戒:比丘、比丘尼在安居结夏後必须继续旅行(《律部》第三册第42页)。因此虽然比丘们云游的生活,安居也使他们至少定居三个月。比丘们是如何从云游变成定居的呢?这里有二种解释:一种是,安居导致了定居,另一种是,在家居士越来越多,出於他们对比丘健康的关心导致了定居。一些学者认为,在佛教历史上,雨季安居是僧团由云游,变成定居的关键。

这里我们不讨论这两个演变过程,但是雨季使这两个不同的级段连结了起来。在《律藏》中许多地方证明,及使在有地方居住之後,佛陀和他的弟子们也没放弃旅行。我们将会返回到这个问题上。旅行对於比丘来说,并不是日夜行走。当一群比丘来到一个小镇或村庄时,只要人们乐意倾听佛陀的教法,他们就会在此住上许多天或好几周。有时当比丘们听到佛陀住在某镇时,他们会来看望佛陀,并请教佛陀他们所遇到疑难问题,与佛陀住上几天。

有时佛陀与比丘们在苦行者的隐居处或市镇的公共聚会处住上几天。在经典中记载,有许多居士将自己的园林捐赠给佛陀和他的弟子使用。根据《大品》,第一个这样的园林是在佛陀成道的几周後,频毗娑罗王捐赠给佛陀的(《律部》第一册第38页)。“摩揭陀的国王,频毗娑罗手持一只盛满水的金杯,将水倒在佛陀的手上,如此便将园林捐赠给了佛陀:`我将此竹园捐赠给以佛陀为首的僧团,'然後佛陀接受了他的捐赠。"因此,从一开始,僧团就拥有一些土地,但是佛陀的弟子们,自己没有有建寺,也没有要居士为他们建寺,以备夏季居住,同时他们也不允许这样做。《律部 小品》中(《律部》第二册第146页)记载了僧团第一次接受捐赠的情形。那是在王舍城进行的:“那时,比丘是不允许接受居士捐赠寺院的,因此比丘们到处云游,晚上就住在森林里、树下、山洞里、墓间、林间空地等处休息。一天,一位来自王舍城的商人,想给比丘们建筑僧舍。他问比丘们:`尊者,我给你们建一些僧舍,你们能住吗?'比丘们答道:`不能,佛陀不允许比丘接受僧舍。'商人对比丘们说:`尊者,请你们把我的话转告佛陀,看佛陀如何说。'

比丘们把商人的话转告了佛陀,佛陀答道:`比丘们,有五种僧舍是许可的:普通精舍(vihara)、平房(addhayoga)、殿楼(passada)、窟院(guha)以及楼房(hammiya)。'在佛陀的许可下,这位商人一天就为比丘们建了许多僧舍。"不久舍卫城的银行家,佛陀最虔诚的在家弟子之一,给孤独长者为佛陀和他的弟子买了一个园林。在这个园林中筑了许多僧舍、库房、客厅、厨房、卫生间、热水浴室、*径行道,莲花池等。

当佛陀从王舍城到舍卫城接受给孤独长者的捐献时,一路上佛陀还接受了许多其他居士捐献的寺院。就在这两个城市间,佛陀旅行了无数次(《律部》第二册第158-159页)。《瞿默目犍连经》(《中部》第三册第1页)中提到,卫塞卡优婆夷为佛陀建筑了一座七层高的僧舍,建了好几年才完成。另外一位大银行家,库库陀(Kukkuta)也为佛陀和他的弟子在骄娑罗建了一座大寺院,名叫库库陀寺。这位大银行家还在舍卫城和骄娑罗的路上建了许多小寺院。著名佛教学者拉毛特(Lamotte)曾计算过,佛陀在世时,僧团拥有二十九座大的寺院:八座在王舍城,四座在卫舍离,三座在舍卫城和四座在骄娑罗。我们可以推想到,在其它地区一定也有许多大小寺院,供比丘们在旅途中休息过夜。

我们必须了解这些寺院所处的特殊环境,无论是频毗娑罗王,还是给孤独长者,当他们给佛陀和他的弟子们捐赠僧舍时,他们都想到:“佛陀住在甚麽地方适宜呢?佛陀需要一个离市镇既不远又不近的地方,来去容易,想来看望佛陀的人容易到达,日间不嘈杂,晚上安静,离人群远,不受干扰,适宜於宗教生活的地方。"(《律部》第一册第38-39页,第二册第158页)这里反映,出居士们对僧团的住处有一定的概念,甚麽地方适合,甚麽地方不适合。因此佛教寺院一般离村庄或市镇既不远也不近,人们很容易去看望佛陀和他的弟子,随著佛教的不断扩大,居士们所捐献的寺院和用品越来越多,因此佛陀不得不制戒加以管理。建立有关住宿的戒条有两个目的:

一是为了保证比丘能过一种简单的生活,

二是为了防止他们滥用虔诚的善男信女所供养的物品。

有些比丘想要居士为他们建大一点的僧舍,但佛一律禁止这样做。因比丘的僧舍不得超过一定的大小,而且建僧舍的地点也要经过僧团的认可才行。但是如果一位居士,想建一座寺院或想在寺院中,为比丘们多建几间僧舍,他可以做,但建寺的地点要经过僧团的认可。建寺不得妨碍植物的生长,不得毁坏其它宗教的场所,并且在寺院的周围应留有空地。寺院建成後,比丘不得再向居士要求在寺院内多建僧舍。建立这些戒条的目的,都是为了确保比丘过一种简单的生活。

不懂佛教的人们也许会问,“谁拥有这些东西呢?"回答是:属於僧团,任何比丘、比丘尼都可以使用。根据《律部》,频毗娑罗王,给孤独长者以及其他的居士,都是把这些礼品送给“以佛陀为首的僧团"的,而不是送给某个比丘。巴利经典中常用的术语是:“送给以佛陀为首的,来自四方的,由已到和未到比丘组成的僧团。"这样居士们把礼品送给僧团,并不提及个人。

早期,在僧团初成立时,居士们捐赠给僧团的寺院和共用之物品并不需人看管,也没有任何制度,比丘们和合共处,因此事情非简单,比丘们来到寺院时住上几天,然後继续云游弘法,并没有任何矛盾出现。但後来,僧团中出现了一些伪装的“比丘",如六群比丘,他们想把一些寺院或僧舍占为己有,因此佛陀不得不制戒:“在任何条件下,比丘不得把僧舍据为己有,如做则为犯戒。"(《律部》第二册第165页,第二册第41页)。为了防止此种情形的再次发生,僧团便委派一位比丘来看管一座寺院。当比丘们行脚来到一座寺院时,看管寺院的这位比丘便给来访的比丘分配住处(《律部》第二册第75页,第四册第291页)。

他不得对任何来访比丘有偏向或不公平(《律部》第四册第43页)。他一律平等对待。当一位比丘来到一座寺院,他必须按照寺院的制度行事,不得干扰有病和年老的比丘。任何比丘或比丘尼,无权将另外一位比丘或比丘尼驱逐出寺院,任何比丘或比丘尼不得在两座寺院中占据僧舍。当来访比丘来到寺院时,寺僧必须以礼相待,同时来访比丘,也必须对寺僧给与应有的尊重。只要有空余僧舍,比丘们可以自由地在任何属於僧团的寺院中居住,且可以使用任何属於僧团的物品,在离寺前,应当把一切物品放回原处。有人也许会问,当僧团拥有这许多寺院时,比丘们是否已经放弃了云游弘法的生活,而定居在寺院中呢?不是的。早期,比丘们并不是为了云游而云游,他们是在佛陀的教导下,为了弘法而行脚的。後来虽然有了寺院,比丘们也没有放弃行脚弘法。经律中多处证明,虽然僧团拥有许多寺院,但佛陀和他的弟子们,继续保持游化的生活。实际上,这些寺使他们的游化生活更加容易:旁晚,他们旅行疲劳时,就可以在最近的寺院中休息。

《小品》(《律部》第二册第75页)中记载:一次,一群比丘从很远的地方来到王舍城,到达时已是深夜,管理寺院的比丘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很快给他们安排了住处。

在一般情况下,雨季安居期,每一所寺院都住满了比丘或比丘尼。安居过後,他们继续旅行。有的去看佛陀,请问佛陀有关教义或禅定上的问题,或听佛陀讲经。沙弥跟随自己的戒师旅行。佛陀的大弟子,有一位叫索那的沙弥弟子,从来没有见过佛陀,他对他的戒师说:“师父,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佛陀,我只听人说,佛陀像这样像那样,如果师父允许的话,我希望去看望佛陀。"他得到了戒师的允许,并且他的戒师还让他,给住在王舍城的佛陀传递了一个消息(《律部》第一册第195页)。雨季过後,佛陀也和他的弟子一起外出游化,有时佛陀从一个寺院,云游到另外一座寺院去看望他的弟子们。因此这些寺院也成了当地居士活动的中心。

有了寺院之後,虽然比丘们,仍然保持云游宏化的生活,但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寺院并不是空的,寺院中也有长期居住的比丘。如有病和年老不能旅行的比丘,是允许长期住在寺院内的。寺院中有特别职务的比丘,如管理寺院的比丘,可以长期居住在寺中。其他的比丘,无病不得长期住在寺中。因此云游宏化,是佛世时比丘最主要的生活式。

 

*径行道:一条用细沙铺成的长约十米多的道,比丘们光脚在上面一边走一边做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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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圣者的容颜

 林许文二 陈师兰

 

伞盖下的虚空代表未出家的悉达多;足印代表行脚游化的佛陀;

圣树与金刚座代表佛陀的正觉;法轮代表佛陀正说法开示;……

透过这些象征物,工匠们在不能雕刻佛像的时代里,生动地留下佛陀的事迹与传说。

 

未到正午,炽热的阳光早已将石板路晒得滚烫,我们放弃缓坡前进的柏油路,向右转进一路向上的石阶梯,让这条有两千年历史的隐蔽古道,引领我们走入印度历史上巅峰辉煌的佛教艺术宝库——桑奇佛塔!

 

走进桑奇遗迹公园,首先会经过最靠近入口的三塔,而后来到傲然耸立的大塔前,此时映入眼廉的,是目前保存最完整的北门。面对这座壮丽的塔门,不论何人,眼光都会很自然地被塔门上生动活泼的雕刻所吸引,进而依顺时针方向一一探访东门、南门与西门,最后回到北门,不过你必然会因为意犹未尽而再绕行许多次。接着,从双边阶梯爬上大塔上层的步道,开始欣赏塔门横梁背面的精彩雕刻,而且也同样会绕行数次,直到尽兴为止。如此在不知不觉间,朝圣客完成了古印度朝拜圣地最重要的仪式——巡礼绕行。

 

古代的艺匠们在雕造这些塔门时,除了装饰、奉献与纪念等目的之外,还赋予它引路的功能,让参访者依循着右绕佛塔的习俗,巡礼绕行。同时,看着这些与佛陀关系密切的雕刻,也使人在绕行时很自然地忆起佛陀的教化恩德而生起感念,以及坚定向法的庄严心境。只是,对于现代一入寺院必先礼敬佛像的佛弟子来说,可能要到现在才突然注意到;为什么在这样重要的佛教圣地中,只有塔门入口处坐着四尊破损的佛像?而塔门上丰富瑰丽的雕刻中,竟然找不到一尊佛陀圣像?这个奇特又充满趣味的现象,有如谜样的云雾笼罩整座桑奇大塔,以及每个千里迢迢来参访的旅人。

 

 

消失的佛陀

 

桑奇的塔门与位于北方著名的巴呼特(Bharhut)佛塔,均属于西元前二世纪末至西元一世纪左右的早期佛教遗迹,只是桑奇显然比仅残存几座栏楯雕刻的巴呼特佛塔要幸运得多,除曾被粗暴地挖了几个坑洞外,基本上,桑奇古塔群保存得相当完整,因此可提供更丰富的资料,让人能从其中探究一个耐人寻味的千古谜题——消失的佛陀!

 

在大塔北门左柱(塔门左右门柱的判别,是以塔门为主体,与观者面对塔门时的方向相反,如塔门左柱即指观者右边的门柱)内侧的第三格雕刻中,一位贵族双手合掌,后方有两位侍女分别为他执举伞盖与拂尘,前方有两位侍女手捧鲜花,正对着一座上有茂盛树木的台座礼敬奉献。

 

在左柱正面的第二格上,一辆豪华的马车正徐徐穿越一座城门,城楼上的民众俯视前进的马车,路旁的人恭敬地合掌行礼,车上有仆人撑起伞盖,但座位上却空无一人。

 

转头看看右柱正面的第三格雕版,那儿站着六个贵族与一个小孩,大家都带着恭敬的神情,合掌仰望上方那条横跨整个画面的长石板(见图四,页 79)。

 

毫无疑问地,这些精致的雕刻都述说着佛陀的传说故事,可是佛陀从头到尾都未出现……不!正确地说,应该是佛陀的‘人身形象’自始至终都未出现。在佛陀应该现身的场合,总是有各种象征物来代表,例如:‘一棵站在石座上的大树’、‘一双绘着法轮的脚掌’、‘无人乘坐的马匹上方飘着一支伞盖’(见图二,页 70)、‘一条经行的长石板’(见图四,页 79)或‘一座受人礼敬的佛塔’(见图五,页 83)……,人们都知道至圣的佛陀就在那繁复的雕刻舞台上,可你就是看不见他!

 

对于现代的佛弟子而言,并无所谓‘佛陀容颜是何种模样’的问题。因为在所有佛寺的大雄宝殿中,都会端坐着释迦圣像,这多少满足信众们对佛陀的想像,虽然其所展现的并非是释尊的真实面容,但只要佛像端坐在法座上,就能让人感受到佛陀正与我们同在,而心生恭敬与喜悦。因此,自有佛像以来,人们就依着自己的想望,不断发展出各种优异的佛像艺术,如中国的敦煌或泰国的素可泰佛像。不过,在这些丰富多样的佛像艺术如火如荼地出现之前,佛像最初始的发源与最灿烂的巅峰,还是开展于佛陀的故乡——印度!

 

印度的佛像艺术有两大源流,一个是位于印度西北方(现今巴基斯坦境内),以塔克西拉为中心的犍陀罗(GandhAra)艺术,另一个则是发迹于恒河流域,亚姆那河畔的秣菟罗(MathurA)艺术。

 

犍陀罗艺术的发源地因位于东西方文化交流的要冲,所以有着强烈的希腊艺术风格,而秣菟罗艺术则因处在印度的心脏地带,而带有浓厚的印度本土艺术色彩。这两大佛像艺术派别都兴起于西元一世纪末、二世纪初,而目前所出土的佛像在年代上都未早于这时期,也就是在此之前的古代佛教遗迹中——包括巴呼特(西元前二世纪)、菩提迦耶(西元前一世纪)与阿玛拉瓦提(西元前后一世纪)等,一律未发现任何佛陀圣像。

 

然而,从当时的古物遗迹看来,工匠们雕刻繁复的动植物与人像的技术,均已到达相当成熟的水准,要自然写实地为佛陀造像绝不困难,但他们却一律选择以别具意涵的圣物或抽象符号来象征佛陀。面对这宗教艺术中的不解之谜,一般相信,‘看不见佛陀’的艺术现象,可能是由许多原因所形成的。

 

[一、佛陀不准弟子造像]

尔时,世尊告诸比丘:‘过去、未来色无常,况现在色?圣弟子!如是观者,不顾过去色,不欲未来色,于现在色厌、离欲、正向灭尽。’(《杂阿含经》第八经

在佛教律典中,虽然并未记载佛陀曾制定戒律,禁止弟子们雕造佛像,但在早期的经文中,却透露出佛陀是反对‘造像’的,而这与佛陀经常宣说的‘正思惟无常、苦、空、非我’等解脱正见,有着密切的关系。

在《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中,记载着一个故事:佛陀的表弟难陀(Nanda)在刚出家时,曾因思念俗家妻子孙陀罗(SundarI),而在石头上画下妻子的容貌,此时大迦叶正巧经过,问明原委后劝告难陀:‘佛遣比丘作二种事,一者习定,二者读诵,汝今弃此自画妇形。’难陀听后默然不语。后来大迦叶将此事告诉佛陀,佛陀即告诫比丘,难陀因思忆妻子而画其形象是烦恼之举,因而规定比丘不应作画,作者得越法罪。之后佛陀更明确地说出:‘不得画作众生形像,若画死尸或作髑髅像者,无犯。’

这故事明白显示,佛陀并不赞成比丘‘画作形像’,让自己沉溺在忆念过往的思绪之中,除非是为观苦或观色身不净而令生厌离心,否则应精进于止息身心的苦惑,与读诵智慧的法语,才是修行者清净的行为。在如此的修学氛围下,佛陀在世时未留下自己的影像,是很有可能的。

 

[二、佛陀相貌不可思议]

如来身者,为是父母所造耶?此亦不可思议。所以然者,如来身者,清净无秽受诸天气,为是人所造耶?此亦不可思议。所以然者,以过人行,如来身者为是大身,此亦不可思议,所以然者,如来身者不可造作,非诸天所及。(《增壹阿含经》苦乐品第二十九)

由于人们对佛陀的极度崇仰,自然产生戒慎恐惧之心,深恐不当的描绘将会亵渎佛陀,所以佛经中也常透露佛陀的身形超出人天所能想像、描绘的观念。例如在《贤愚经》卷三(阿输迦施土品)中,就叙述着一个画师描绘佛像时,无论如何下笔就是‘适画一处,忘失余处’,因而无法完成的故事,充分表达出画师对于具体呈现佛陀形象的惶恐心情。或许正因如何画都无法令天下人满意,所以艺术家们索性留白,让人们的想像力自由发挥,各自创造心中理想的佛陀形象,如此反而更能扩展想念的空间吧!

 

[三、古代印度社会并不流行为圣者造像]

根据考古发现,在佛像兴起前的古老印度艺术中,不仅未见佛像,也无婆罗门教或耆那教圣者的塑像,甚至被尊为‘转轮圣王’的阿育王,都未留下他豪迈的英姿。考古学家寻获的只有少数药叉、龙王等较为低阶的地方神像。因此,或许从佛世至佛灭后的四、五百年间,印度社会的宗教氛围仍着重于精神上的思辨与苦修,而较不重视实物上的寄托,所以普遍没有雕造圣像的风气。

若再往上溯源,我们会发现,印度最古老的信仰原就来自对风、火、日、月、暴风雨等自然现象的敬畏,这些本无人身形象,自然就不太可能发展出绘造人身神像的传统。即使在今日各种神像充斥大街小巷的年代,印度仍保有以灵伽(Linga,形似男性生殖器)代表破坏神湿婆的习俗。

因此,如果以各宗教彼此影响的必然性来推测,或许可以说,当人们极度崇仰某位圣者时,那位圣者便升华成一种遍满世间的精神性存在,不造像就不会限制他的存在,如此圣者就能‘无处不在’地活在信众的心中。

然而,也有学者依据《增壹阿含?听法品》的记载,而推测早在佛陀时代佛像就已出现。据说佛陀在世时,曾接受释提桓因的请求,前往忉利天为母亲摩耶夫人说法,一去就是数月,人间四部众都因久未见佛陀而心生思念,尤其是跋沙国的优填王(Udayana)与拘萨罗国的波斯匿王(Prasenajit),更为思慕佛陀所苦。于是群臣便命巧匠,以牛头栴檀为优填王制作了五尺高的佛像,以解愁思。后来波斯匿王起而仿效,也以纯紫磨金作佛像,这两尊像便是世间最早的佛像。

由于这故事流传极广,因此法显与玄奘到印度朝圣时,都曾在当地人的带领下看过这著名的原始佛像,更增添故事的真实性。除此之外,佛教律藏中对绘造佛像也有规定,因此有人认为佛像早在佛世时就已出现,只是未有实物出土而已。由于正反两论皆无法为‘佛世时是否已有佛像’提出具体的证据,因此要厘清历史,只能从古代留下来的蛛丝马迹来寻找线索了!所幸桑奇雕刻中正好藏着一个间接证据,或许可以解开谜底。

 

[树的疑惑]

在大塔北门左柱正面的第一格雕刻中,生动地刻划着佛陀自忉利天说法归来的故事(见图一,页 66)。在画面中,一道笔直的天梯从上而降,将整幅构图纵剖为两边,梯子两旁各有八位体型壮硕的天神,其中两位正击鼓宣告这个好消息,另一位则一手拿鲜花,一手挥舞着围巾,展现出古印度欢庆时的习惯动作,其他天神则合掌端身礼敬,而佛陀在那儿呢?

天梯顶端有块石座与一株菩提树,这就是佛陀的象征!圣树左边是梵天,右边则是释提桓因。梯子下方,各有三个小人合掌站立两旁,代表恭迎佛陀归来的人们。在他们中间有棵立在石座上的树,马歇尔参考巴呼特栏楯上同一主题的雕刻,而认为这棵树象征已经走下天梯、回到人间的佛陀。可是经过仔细的观察,我们发现这是两棵不同的树,天梯下的这棵是桑奇雕刻中常见的‘榕树’,树上的小浆果即是证明。

如此看来,马歇尔的判读便无法成立。因为石匠们毫无理由在同一个故事中用不同的树来代表佛陀,但如果这棵树并非象征佛陀,那么它究竟代表什么?

根据经文后半部所说,当佛陀走下天梯时,优填王正手执牛头栴檀佛像在天梯旁静候,并向佛陀请示造佛像有何福德,佛陀便说造佛像有‘不堕恶趣、终生天上’等不可思议的福德,优填王听后喜不自胜。因此,这棵榕树可能是牛头栴檀‘佛像’的象征,而榕树右方的人群应是优填王与其家眷,左方的贵族可能是波斯匿王等人。此外,在巴呼特栏楯上所刻的‘忉利天下凡’中,也有类似的表现手法:以金、银与水精组成的三道宝梯,上下各有一个佛足印代表佛陀,象征佛陀从天宫走下人间,而梯子的左方也有一座石座与圣树,应该也是象征前来迎接佛陀的佛像。

从经文中看来,佛陀对造佛像不但未反对,而且还十分详细解释造像的功德,那么,人们应该从此争先恐后地为佛造像才对,可是在佛灭四、五百年后才出现的桑奇雕刻中,工匠们却刻意避开佛陀的人身形象,而以菩提树来象征,甚至连故事中的‘佛像’也以榕树来替代,这显示了什么呢?

或许,当时优填王等雕刻佛像的故事已在民间流传,因此奉献者会要求以这故事为主题,然而那时的工匠依然谨守著「不造立佛像’的原则,因此才想出这种替代方法。如果佛世时已有佛像,而且佛陀也大加赞扬,那么直接刻划‘佛像’来表达佛传故事不是更清楚易懂,且能获得更大的功德,又何必以圣树来象征呢?   综观这些矛盾的疑点,应该可呼应‘有关佛像的经文,是佛像兴起后由人添写上去’的说法。不过,巴呼特与桑奇的雕刻也说明一个事实:在雕造塔门的西元前后一世纪间,佛教美术正处于冲击转变的时刻,民间传说吸引着人们开始挑战‘不可造佛身像’的艺术禁忌,一股雕塑佛像的力量正在酝酿成形中……

 

 

谁能代表佛陀?

 

在面对不可雕造佛身的禁忌下,艺匠们在施展手艺时必定受到相当大的局限,然而,这样的限制不但未扼杀他们的创作热情,反而发挥前所未有的想像力与创造力,开展出以替身象征佛陀的独特艺术手法,并依循佛陀的生命历程,找出许多足以表征色身的象征物,克服表现佛身的困难,让今天的我们能在冰冷的壁画雕塑前,忆念起佛陀在俗尘人间的气息。

 

[苦恼的悉达多]

◎ 伞盖下的虚空

佛陀的象征物中,最有创意也最抽象的代表,莫过于‘伞盖下的虚空’!

大塔北门左柱正面第二格雕刻中,有一辆贵族马车正驶出城门,车上的侍者手持长柄伞盖,但伞下却空无一人。根据考证,此处雕刻的是著名的‘四门出游’事件,悉达多太子在这次的出游中看到生命中老、病、死的真相,因而决定出家修行。  而桑奇雕刻中以伞盖下的虚空来象征佛陀的代表作品,当属东门正面中横梁上所雕刻的精采连环故事——‘大出离’。在整幅构图中并无特别醒目的主角,但有五匹马平均分布在画面中,它们都代表着同一个身分——悉达多的爱马‘犍陟’。在画面中还可看到许多天神捧着马身前进,以免马蹄声吵醒众人而阻碍太子踰城出家,但是马背上却空无一人,唯有伞盖与拂尘。这匹马走过画面中央佛陀初次体验禅定喜悦的阎浮树,直到最右边的佛足印,表示悉达多已展开行脚求法的生涯,迈向成佛之道。

自古以来,伞盖在印度就是一种尊崇的表征,这是因为印度气候炎热,婆罗门与贵族出门时,便有仆从在一旁为其撑伞、执拂,久而久之,伞盖就成为尊贵的象征。同样地,为了表达对佛陀的崇敬,在所有代表佛陀的象征物如佛塔、圣树、金刚座、佛足印、法轮等上方,通常都会竖立一支伞盖以显圣物的尊贵。所以,马背上的伞盖很明显地绝不是为了显示那匹马的尊荣,而是乘坐在‘马背上的人’!只是此人无法具体出现,只好留白来表明其存在。由此可见,在西元一世纪前,‘不刻画佛身像’必定是当时社会相当严格的禁忌,以致工匠们不但不敢雕刻佛身,连出家前的‘悉达多太子’,也同样不敢以人身呈现。这个现象直接证明了《十诵律》卷四十八中,给孤独长者请求佛陀:‘如佛身像不应作,愿佛听我作菩萨侍像者善,佛言:“听作”。’这经文应是在佛像艺术发达后才添加的。

伞盖下的虚空是相当具有创意的艺术技巧,不仅忠实地传递出悉达多在俗尘中的凡人身分,也表明尚未成佛的太子尚不足以用圣物来表征。同时,工匠们也谨守分际,未赋予过于神话的‘菩萨’特征,这实在是一种令人折服的‘缺席’艺术,为世人留下了自由寻找真相的空间!(见图二,页 70)

 

[正觉的佛陀]

◎佛足印

最胜柔软足,曾游行世间,大悲济群生,从今永不会,是故我今日,稽首如来足。(《摩诃僧祇律》,《大正藏》卷二十二,页 490b)

游化于十方,仅依靠柔软的双脚,在居无定所中为众生说法,这就是佛陀一生的写照。

在印度的传统信仰里,人体中负荷最重且最易污秽的双脚,原是最低贱的部位,因此若将自己身上最尊贵的头部靠近某人的脚,就表示完全臣服与礼敬对方。佛经中经常提到弟子、居士、国王与贵族们,以自己高贵的头部顶礼佛陀双足,甚至捧佛双足置于头上,正是表示对佛陀的无上崇仰。

据南传《大般涅槃经》记载,佛陀入灭后在柴薪所搭建的宝棺中供人瞻仰,大迦叶于数日后赶来,偏袒右肩绕佛三匝,将葬布掀开,露出佛足,并率五百比丘向佛足头面顶礼后,柴薪自燃而火化遗体。大迦叶‘见佛足如见佛陀圣容’的最后之礼,显示佛足对佛弟子而言是如此神圣,因此佛灭后,‘佛足印’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佛陀的代表。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婆罗门也开始有崇拜足印的习俗,印度教的毗湿奴、湿婆神脚印相继在印度神话史诗或《往事书》中出现,时至今日,只有足心刻有法轮等佛教圣物的足印,才是代表佛陀的标志。

 

◎圣树与菩提树

印度对于圣树的崇拜由来已久,在原始的土著信仰中,即相信古老的巨树中住有属于低阶精灵的男女药叉,祂们有些类似中国的山神或土地公,人们相信只要虔诚祭祀,就会获得财产与平安的保障,甚至可以多子多孙。据说头陀第一的大迦叶尊者,正是由于父母向毕波罗神(Pipalatree,菩提树)求子而生,因此才会取名为‘毕波罗’。

由于印度气候炎热,人们自然对荫凉的大树心生亲近感念,因此大树一直是人们膜拜的对象,他们会在树下安置祭坛,围上栏楯,来往洒水,甚至以香乳供养。基于这样的观念,荫蔽佛陀成等正觉的菩提树,自然更让佛弟子们追思感念,于是,在无法得见佛陀面容的情形下,崇拜菩提树的行为于焉展开。

佛教史上最知名的菩提树崇拜者,正是声威显赫的阿育王。根据《杂阿含经》记载,阿育王日夜崇拜菩提道场的菩提树,王后大为嫉妒,便派人砍焚菩提树使之枯竭,后来王后良心发现,又将树救活。不久,阿育王派遣其子摩哂陀前往斯里兰卡传法,接着又让女儿僧伽密多带着菩提道场的菩提树苗,前往斯里兰卡栽植,这是佛教史上第一次以菩提树远渡重洋传法,说明菩提树是代表佛陀与佛法的最佳表征。

此外,在锡兰的古老典籍中,也可找到圣树崇拜的故事。每当雨安居结束,佛陀又将启程游化时,舍卫城的人们就依依不舍,于是便拜托阿难向佛陀请求,希望能在祇园精舍内留下一件纪念物品,以便在世尊与弟子们游化他乡时供人礼敬。基于人心的需求,佛陀答应阿难之请,众人便从菩提道场的菩提树取下一根枝苗,种植在只园精舍内。从此以后,每当佛陀不在舍卫城时,人们就将这棵菩提树视为佛陀的化身,向其礼敬、供养。在这故事中,‘菩提树即代表佛陀’的意义表露无遗。

然而,在桑奇雕刻中,用来象征佛陀的并非只有菩提树,那些立于石座上受人礼敬的树木还包括榕树、芒果树、波吒厘树等印度常见的树种。马歇尔参考巴呼特佛塔而认为这些不同的树代表‘过去七佛’,而康宁汉则认为这种‘过去佛’的观念,应是自古流传的圣者传说,可能久远之前曾有某位对社会具重大贡献的人,在死后深受人们的感怀与崇敬,久而久之,他的事迹流传成神话,地位被无上提升,而成为不可思议的神或佛。

后来佛教融合这种民间传说,形成所谓‘过去七佛’的说法。传说在释迦牟尼佛之前,世间还有另外六位过去佛,分别在不同的树下修行而觉悟,因此这些树种就成为他们的代表。根据佛经记载:毗婆尸佛坐波罗利华树下(PATali,紫葳属,即波吒厘树),尸弃佛坐分陀利树下(PuNDarIka,白芒果树),毗舍婆佛坐娑罗树下(俟Ala),拘楼孙佛坐尸利沙树下(SirIsha ,洋槐、刺槐),拘那含佛坐乌暂婆罗树下(Udumbara,无花果树),迦叶佛坐尼拘律树下(Nyagrodha ,榕树),而释迦牟尼佛则坐菩提树下成等正觉。

在建造桑奇时,过去七佛的观念已经深植人心,所以工匠们才会刻下这么多种树木来代表不同的佛,再加上佛陀的一生中,从出生到入灭都与树木有着极深的因缘——在无忧树下出生,在阎浮树下经历第一次的深层心灵体验,在菩提树下成就圣道,在十方游化时也会在不同的树下或林间讲经说法,乃至最后在拘尸那罗的梭罗双树间离开人间。因此,工匠们才以多样的树木来表现不同的场景,以使画面更丰富,而桑奇也才会有如此多种圣树,姿态万千地站在塔门上送往迎来!

 

◎金刚座

据说悉达多在悟道前,曾向一位割草人乞取一捆吉祥草,以敷座菩提树下静坐冥思。后来阿育王为了纪念这神圣的座位,便在菩提树下建造了一块石座,期望能永远地标示出佛陀正觉的地点。

这块石座后来被世人称为‘世界的中心’,因为这是佛陀找到世间真理的地方。同时,佛弟子也将之称为‘金刚座’,表示佛法有如金刚般坚实能破万物,因此金刚座也成为佛陀的象征符号之一。

一般而言,金刚座大多会与法轮、三叉符号或伞盖等一起出现,只有在大塔东门右柱上‘频毗娑罗王朝见佛陀’与‘祇园布施’的部分雕刻中,才会看到它单独出现。

不过,由于悉达多最初是坐在菩提树下成佛,成佛后也总在大自然的树下说法,因此桑奇雕刻中,最常见的还是金刚座与圣树共同出现的组合。因为它重现了千百年前旷野中传法的风貌:在清风徐徐,鸟鸣啁啾的宁静晨光里,一群人围绕着恒河平原上一棵绿荫浓密的大树,静静聆听着坐在树下石座上的佛陀开演圣法,他的声音宏亮而清晰,穿透天空的云层,进入人心的最深处……。

 

◎法轮

法轮,梵语 Dharmacakra;是佛法的象征。

佛陀正觉那年在鹿野苑初转法轮,当时他亲自为五位伙伴宣说生命的真理,使他们了悟圣道而成为佛教最初的比丘。为了纪念这伟大的一刻,阿育王在鹿野苑竖立一根法轮石狮柱——四只鬃毛抖擞的威武雄狮,背靠着背面向四方,顶上扛着一座巨大的法轮,象征佛法如狮吼般传遍世间,运转不息。可惜这座原始的法轮在石柱断裂倒塌时即摔碎四散,再也无法恢复原来傲视天地的英姿。不过,它的原始身影却幸运地被雕刻在桑奇的塔门中(见图三,页 77)——倒垂莲瓣的柱头、四只高踞其上的石狮(一只隐藏在背后)、狮背上顶着巨大的法轮。整座雕刻的气势与鹿野苑的石柱无别,让我们能在脑海中描摹出原始石柱那慑人的雄伟英姿。

桑奇雕刻中,法轮的轮幅数目不限,少者十六根,多者三十八根。一般而言,法轮若与鹿群共同出现,就是专指鹿野苑‘初转法轮’的场景;若被置放在台座上受人礼敬,即象征佛陀正在开示圣法。而在桑奇雕刻中,它最常出现的样貌是静静地由柱头的狮或象扛在背上,让人凝神仰望。浑圆饱满的法轮仿佛述说着圆满无漏的佛法;又如转动不歇的车轮常行于万里大地,在日升月落间勇往直前;更代表威力十足的无敌武器——转轮圣王手中的轮宝,能轻易地摧破山岩,斩断愚昧无知。这包含继往开来与突破险阻的双重意义,传递出早期佛教传播发展的状况,因此,以法轮象征佛陀,可说是最具气势的表现。

 

◎ 经行石

经行,是指在某一特定的地方反覆来回行走,通常是在修行者感到昏沉或食后饱腹时进行,是佛教特有的收摄与调养身心的漫步修行方式。

由于佛法的修行强调独处观察己身,因此易有静坐过久的生理疾病,如腹胀、腰酸等,于是佛陀要求弟子们:‘饮食知足,昼夜经行,不失时节,行诸道品。’让比丘在经行中能一方面活动身体,一方面不忘思惟佛法,即使佛陀自己也是日夜常经行,除非生病,否则经年不断。

以经行石象征佛陀或许太过抽象,然而仔细看过桑奇的雕刻后,就会发现这是艺师们匠心独具的巧思。譬如在东门右柱正面的第三格雕刻中,可看到河中央有块长条的经行石,这是佛陀‘收服三迦叶’的事迹,河中的经行石象征佛陀让湍急的水流回转,使土地干燥而能赤足平稳地经行其上,外道大为震慑而皈依佛法。此外,在描绘舍卫城的奇迹时,工匠们也以一条飘浮在空中的经行石,来表示佛陀在空中行走,并示现分身的神通。(见图四,页 79)

不同于一般单纯受人礼敬崇拜的静态象征(如金刚座与菩提树等),经行石的出现表示佛陀正在‘行走’,这是带有‘动态’含义的佛陀象征。同时,它也代表‘神通’的展现,在桑奇只有佛陀示现神通时才会出现经行石,但由于佛陀并不强调神通,因此经行石总是朴素而无伞盖、拂尘等尊贵的装饰。这些有经行石的雕刻构图都很特殊,可以想见工匠们正尝试以带有剧情动作的手法,来刻划复杂的佛传故事。

 

[入灭的圣者]

◎ 佛塔

南传《大般涅槃经》记载,当佛陀即将入灭时,近侍阿难尊者曾请问他应如何处理遗体,佛陀说:

……阿难!人们如何处理转轮圣王的遗体,对如来的遗体亦应如此,也应在十字街头为如来建塔。

佛陀接着告诉阿难为如来建塔的用意:

若人念及‘此为正等正觉如来之塔’时,那将使很多人内心平静与愉快。

佛陀入灭后,舍利遗骨由八国均分,他们都在交通要道上建塔安奉舍利,供人礼敬追思。从那时起,佛塔就代表佛陀,抚慰着后世弟子无缘得见佛颜的心。后来由于阿育王的大力推动与历代国王的广为兴建,即使塔中未安奉舍利,‘见佛塔即见如来’的印象早已深植民心,许多僧团甚至以佛塔为中心建造僧院,表示佛陀仍在僧伽之中,于是,佛塔也逐渐成为佛陀的象征之一。

不过,由于佛塔的雏型与概念源自于原始的墓冢,因此在艺术的表征中,它代表‘已入灭’的佛陀,也含有精神上‘涅槃’的深义。所以,在桑奇等地的早期佛传雕刻中,不太会用佛塔来代表在世的佛陀,反而经常将它用于‘过去七佛’的主题,或在单纯礼敬佛塔的画面中,罕有叙述性的故事情境。

一座圆圆的半球体,上方有四方形的栏楯,栏楯上覆着数块渐宽的石板相叠成为阶梯,顶上再竖立一支伞盖,更慎重的还会插上两只随风飞扬的旗幡;圆冢旁站着手拿鲜花与合十礼敬的善男信女,偶尔还有几个长翅膀的天神飞在天上,手拿花串随侍在侧。这样的画面大多被刻在大塔横梁或横梁与塔柱之间的小方块上(见图五,页 83)。

根据英国考古学家弗古森(James Fergusson)的统计,整座大塔礼敬佛塔的画面总共重覆了三十八次,仅次于礼敬圣树的七十六次,可见在佛像艺术兴起之前,佛塔是佛教徒心中多么重要的精神崇拜中心。

值得注意的是,雕刻中佛塔顶端向上渐宽的阶梯,也称为‘宝箧’,根据弗古森的说法,这应该是放置舍利的地方,或模仿舍利罐的造型。而在《阿育王经》中曾提到:‘阿育王作八万四千宝函,分布舍利,遍此函中。’所谓的‘宝函’应该即指此处的造型。这种造型一般常见于早期佛教石窟内的支提(chaitya),如阿姜塔(AjaNTA)的第九、十窟或卡里石窟(KArlicaves)中的石造支提。

然而,桑奇与其附近露天塔群塔顶上的造型并非如此,且所有的舍利都是挖掘自佛塔中心,而非来自塔顶的宝箧。就常情来看,工匠在雕刻佛塔时,应会以近在眼前的大塔为模型,但雕刻中大多数的佛塔造型,却都是采用不存在于桑奇地区的石窟支提为蓝本,可见在西元一世纪前,石窟寺院的开凿应已相当兴盛,其造型可能已是当时的主流,所以才会成为工匠们描摹的对象吧!

此外,宝箧顶端特殊的锯齿状装饰,与西元前七百年的美索不达米亚文化中的尼尼微城墙一模一样,这种锯齿状山形设计的美丽城墙,后来被巴比伦与波斯的波斯帕里斯宫殿争相模仿,相信也因此传入印度,并影响印度的城门、墙垛与佛塔的建筑,可见当时印、欧文化的交流已相当频繁了。

 

 

美的思索

 

看过这许多佛陀的替身后,我们不禁要为古代艺师们的创作才智喝采。因为他们不仅是找出能代表佛陀的物品而已,每一种象征物还都带有特定的意涵:伞盖下的虚空代表未出家的悉达多;足印代表佛陀的行脚游化;圣树与金刚座代表佛陀的正觉或在林间的静坐禅思;法轮代表佛陀正说法开示;经行石表示佛陀的动态行走与示现神通;而佛塔则象征佛陀的涅槃。透过这些各富深意的象征物,工匠们才能在文字不普及,又无法雕刻佛像的时代里,生动地留下佛陀的事迹与传说,这正是桑奇在艺术、宗教与文化上最傲人的成就!

 

其实,在仔细地观看过整座桑奇佛塔后就会发现,不只未见佛陀,连僧伽也未曾出现!而那些村民、贵族与火供婆罗门等,却都生动逼真地出现在拥挤的画面中。到底为什么早期的佛教美术中看不到僧伽呢?日本学者高田修推测,也许是因为诸大阿罗汉均已证得菩提,与正觉的佛陀无异,因此同样不予雕刻吧!不过这个结论稍微失之于以偏盖全。

 

事实上,不仅是桑奇,在同时期的古老佛塔群——如相隔数百公里外的巴呼特佛塔,与南方数千公里外的阿玛拉瓦提遗迹的雕刻中,佛陀与僧伽也都不曾出现。面对这个艺术巧合,我们不禁猜想:会不会是因为佛陀‘不得画作众生形像’的立场,使佛灭后所有的僧团仍严格持守这项原则,并广为信众宣说?而且连佛身都不可造了,身为佛陀弟子的比丘们,又有谁敢让信众为自己或其他众生造像?因此才会在不同的人种、部族中形成这种共同的艺术特征。

 

或许,就如同原本朴拙的覆钵舍利塔,逐渐被人加上伞盖、栏楯与塔门雕刻,而成为华丽的建筑,佛法戒律终究难以完全规范世人的行为,僧团也逐渐抵挡不住民间萌发的美术风气,在佛灭后二、三百年间,不刻画众生形像的佛教,终于形成‘不刻画佛陀与僧伽,但得以其他象征物为表征’的折衷式艺术风格。当然,这也只是推想猜测,真正的答案还待有志者继续在石缝中寻找下去。

 

在桑奇塔门艺术完成后不久,贵霜王朝的领地——犍陀罗与秣菟罗,突然掀起一阵塑造佛像的狂风,佛教艺术进入崭新的时代。在融合希腊神像与中亚庶民装扮的犍陀罗风格里,佛陀的容貌是发浓鼻挺、眼神锐利,宛如雅典神庙中的神祇。而在印度本土风格的秣菟罗艺术中,佛陀又成为削发厚唇、脸颊圆润,犹如气质高雅的凡人。在雕刻艺师们不亵渎佛陀尊贵地位的努力下,佛陀渐渐成为一个集人间一切美好于一身的无上形象,他们融合民间的相术图腾与吉祥生物,形成‘三十二大丈夫像’、‘八十种随形好’的佛像标准,成为工匠们刻绘佛像的口诀与传承。

 

佛像艺术的兴盛,宛如狂风卷起千堆雪,从此以后,佛陀变现成多种民族造型的化身,大步踏向俗尘世界,高坐在法座上,成为所有寺院的主角。只留下千年前朴拙岩石上的众生群像,依然忠实地朝拜着人性的空间,见证着永远看不见的佛陀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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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的另一种佛堂寺院

——导读《佛国之旅》、《火宅清凉》

 

邱一新

 

相佛国净土在哪里? 西方极乐世界在哪里?

众生在三界造业受报,所居是热恼的火宅;

菩萨入苦海慈航普渡,所处是清凉的莲池。

就如凡夫以烦恼制造了苦乐无常的三界火宅,

圣者以慈悲建设了广受众生的清凉世界,

人间的佛国净土是离不开自心本性的。

 

‘佛国在哪里里?’、‘天国在哪里里?’不论任何宗教信仰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大哉问。就像古代的人在寻找‘桃花源在哪里里?’一样。近年,因佛法的弘传的普及,向往佛法源头而前往印度、尼泊尔的信众也愈来愈多,但由于当地整体环境不佳、治安等问题,使得印度、尼泊尔的朝圣团长期以来在旅游界便被认为是‘苦路’之旅。

 

 

遗迹是饮水思源的表现

 

尽管如此,但仍不减有心人士朝圣的热情。诚如圣严师父在《佛国之旅》序言中所说,‘遗迹本身并没有神圣意味,但朝圣遗迹则是饮水思源的表现,所以,对佛教徒而言,朝圣对其宗教的信仰和修持都具有崇高价值和意义。’师父接着也说,(朝圣的)‘心情是沉重的,也是严肃的’,因此,在朝圣时,‘能产生身心的反应和感应’,朝圣后,‘也能使人格品质升华’。这一点认知对朝圣的人是很重要的,对读这本书的人也很重要,毕竟这不是一本‘佛国的旅游书’,而是‘记载朝圣之旅的心灵书’,是对佛国现况有感而发的‘佛教徒警世语录’。

 

尤其是,在现今这个政治势力仍然对立、宗教地盘也壁垒分明的年代,很难得能看到两个宗教的自然接触。但从《佛国之旅》这本书,我们看到一代高僧和印度教、回教接触的看法,也看到一代高僧和不同派系如藏传佛教之间的进退往来,甚至看到圣严师父与各宗教团体不但彼此尊敬,甚至经常有许多的交流。

 

师父之所以了不起,即在于此。透过宗教巡礼的方式去了解另一个宗教的特色,避免彼此之间因信仰的差异而产生不必要的‘宗教误会’。例如,在尼泊尔巴丹,对印度教的特色,亦即禁止非教徒进入印度教庙,甚至禁止摄影,只因为他们认为‘非我族类’都是‘不洁的’,可是从师父与当地教徒的循循问答中,让我们了解到,他们的善意,只因担心没有信仰或有误解、排斥者进入后,对他们的神有任何不礼貌之处,招致神明的震怒。因此,索性不开放外人进去。

 

 

开阔胸襟包容不同宗教 

 

另外,当师父一行人抵达瓦拉那西(婆罗奈斯城),看到许多人在受到严重污染的恒河中沐浴以表洗刷罪恶时,师父则以宗教眼光看待,并认为:‘我不相信这是他们的愚痴,而是对于自己的信仰毫不怀疑勇往直前。’在这里,我们看到师父对印度教的宗教仪式没有任何批评或不屑,完全是用一种理性的态度来探讨,这实在非常有助于开拓佛教徒的胸襟和眼界。

 

即使在加德满都,师父看到‘活女神’(属于当地的一种信仰,传说只要把钱放在供坛上,女神就会现身),也没有任何不屑或不恭的态度。记得三、四年前我去看这位活女神时,直觉认为那是一种迷信。这不但开启了我以后旅行的另一种眼界,我甚至有点后悔,以前在非洲或巴西看巫教时的轻视心态,因而失去对当地民间信仰的了解和接触机会。

 

另外,在尼泊尔短暂停留的期间,师父也拜访了几座喇嘛庙,而且还供养他们,‘对佛教的护持供养应该不分宗教派别、不分国界,只要是佛法,都应该加以护持;只要是佛教寺院,我们都要供养。’‘佛教无国界’这样的胸襟我是很佩服的。从这里,也让我更加深信,佛教是没有‘宗教沙文主义’的宗教,不像某些宗教‘唯我独尊’,排斥其它宗教,或许,正是这种恢弘的气度,佛教才能立足于中国人的世界吧!

 

除此之外,我发现师父的书中还有一种‘宗教观点’是我过去所忽略的。过去,我以为喇嘛庙、天主教、东正教的教堂之所以盖得非常的豪华壮观、色彩庄严,只是为了吸引信仰者,只是为了建立宗教在现实世界的天堂或佛国净土,但我发现师父却另有观点,他认为‘西藏佛教徒省吃俭用,毫不保留奉献给喇嘛的寺院,此举既能从现实物质生活减少贪得无餍的烦恼,又能提升精神生活和信仰’。现在我终于明白,原来宗教劝募是要‘藉劝募的因缘把佛法传播给所接触的人’,而不单是为了要盖庙、做善事而已。

 

 

回归佛教圣地的宗教精神 

 

佛教是重视智能和慈悲的宗教。我认为要读这二本书应该要先有这种认知,然后,透过师父的智能,大开我们在人世间的眼界。

 

过去我出国旅行参观教堂、寺庙时,都是抱着‘艺术欣赏’的眼光,可是,当我看到《火宅清源》中师父说:‘以比丘法师,竟然也夹在一般游客群中,把寺院和圣像作为建筑艺术和雕塑艺术来观察、欣赏,内心所感受的痛苦,岂止于仅用笔墨可以形容!’这段话给了我当头一棒,提醒了我‘当局者迷’,原来,过去自己一直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

 

难怪在参观‘镇海寺’时,导游说下次要安排师父住在原是寺院改建的‘栖贤阁宾馆’时,师父会感叹的说:‘但愿将来有一天,栖贤阁不仅让我这个出家人住一两晚,而是每天每晚都有住在那儿修行的出家人。’接着,师父又说‘过去的寺院既可变成今天的宾馆,今天的宾馆怎会没可能变成未来的寺院?’这种深黯‘诸行无常’而抱着光明乐观的态度,着实令人敬佩。

 

如何将目前已变成观光胜地,回归还原为原来的宗教,是师父心中的大悲大愿,‘将已观光化的佛教寺庙归还佛教,然后展开弘法的活动,以佛法普济更广大的众生’。这想法在《火宅清凉》中多处谈到。的确,如果教堂没有了仪式,寺庙没有了暮鼓晨钟,会少了一种神韵,少了一种神气。

 

 

佛国净土不离自心 

 

从尼泊尔到印度,自恒河到泥连禅河、泰姬玛哈陵与阿格拉堡…溯寻印度的宗教和历史;从释尊的诞生、成道、说法、涅盘的地方,一一巡礼佛陀的遗迹芳踪,‘寻找佛国,并且亲身体验佛陀弘法的悲愿和辛劳。’正是师父展开《佛国之旅》的大悲大愿:‘少年时代读《西游记》,知道佛国在西天;青年时代阅读禅籍,相信佛国不离自心;接着明白佛国既不在心内也不在心外;经过这次朝圣之行,使我发现佛国是在印度的恒河两岸。’

 

也因此,探访、考察中国大陆的佛教古建筑艺术,自然成为师父‘作为法鼓山建设的一大参考’。除此之外,在《火宅清凉》的序里,师父点出了重要的观点,正好为古文明之旅提供了‘解答’:‘若以信仰的目的和朝圣的情怀来看,那些都是巡礼致敬的对象;若以考察的目的及研究的眼光来看,那些又是历史文物的艺术作品了。’

 

任何游记型的文章或旅游书,趣味是很重要的。但这种趣味并不是哗众取宠的那种趣味,也不是生花妙笔制造出来的那种趣味,更不是引述道听途说的那种趣味,而是一种文化的雅趣,是禅趣,如此读起来才能‘入味’。师父的幽默常常便是一种气氛式的幽默。例如,参观全真教白云观的时候,他就幽了道士一默,他说:‘佛道一家,不分彼此。’可是入了观,却没人主动同他打招呼。

 

师父在旅程中的随机幽默,处处展现佛法的智能。例如,在〈菩萨顶〉中,要爬一百零八磴才能到达菩萨顶,团员怕师父体力不支,劝他搭车到顶上,但师父却说:‘我还有烦恼,希望能爬坡消业。’正因为对佛法‘有所坚持’,师父在登顶后,才会以幽默的口吻向大家说法开示:‘想见菩萨的真容还怕爬坡?既然要来见菩萨的真容,心脏还会有问题?’‘若不经过爬坡,朝圣的心境便不容易体会。’

 

有真诚与温馨的感情呈现。就像师父书中‘众生在三界造业受报,所居是热恼的火宅;菩萨入苦海慈航普渡,所处是清凉的莲池。’这和开头序言中我读到的‘凡夫以烦恼制造了苦乐无常的三界火宅,圣者以慈悲建设了广度众生的清凉世界。’一前一后相呼应,就像暮鼓晨钟,让这本书成为人间的另一种佛堂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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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佛教之旅

 冰 心

 

那烂陀

 

十二月二十二日晨,我们从巴特那城,沿着恒河,到那烂陀去。

 

那天的节目上,本来只有苏乌和比哈尔沙里夫两个村庄的欢迎会,但是沿途都有别的农村的人民,把我们拦住了。他们在大路上横挂着布的或纸的花花绿绿的欢迎标语,路边摆上一张大木桌子,就当讲台,他们不容辞谢的把我们推拥上去,给我们带上花环,洒上香水,对我们念一段欢迎词。有的地方把我们拥进路旁的村舍,多半是村里最漂亮的建筑,也许是村公所,也许是小学校,只可以容得下百十来人,窗外门内闹哄哄的挤着成千成百的男女老幼伸着头,仰着笑脸,要我们说两句话,喝一口咖啡。他们又送给我们许多朴质而美丽的小礼物,如红木漆的小手镯,一本小书,一朵向日葵……我们就这样的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好容易走到了我们预定访问的那两个村庄,三五里外就有许多农民,臂上挂着要送给我们的花环,在等候了。车门一开,这些穿着节日服装的男男女女,一拥而上,拉着我们,在尘土飞扬的土道上,走向村里。他们一面挥着纸旗,喊着口号,毛泽东,周恩来……这些名字,对于喜马拉雅山西边千千万万辛苦的农民,并不是陌生的!我们的行列,愈走愈长,在村舍门口站着的妇女老人,都卷进了这热烈的队伍。

 

最后我们被带进一所房子,门口和台阶上都用粉笔画着宗教的吉祥图案,这是最隆重的欢迎表示。在荫凉的屋里,我们饮着奶茶,吃着摆满我们面前的甜点心和鲜果,望着前前后后围住我们站着坐着的、被阳光晒得红黑的脸,我们眞不知道如何才能表达出我们心里的感动!

 

下午我们参观了那烂陀寺院的废墟。

 

那烂陀是梵语“施舍无边”的意思,这是一所佛敎大学,在公元五世纪至十二世纪之末,从佛敎最兴盛的时代起,逐渐扩充增建起来的。我们唐朝的玄奘法师,当他在印度的时候(六二九—六四五年)曾在这里攻研过五年。据他的纪录,这所寺院,可容生徒一万人,有道行甚深的大师在这里说法。玄奘自己的印度老师戒贤,那时便是这寺的住持。当时的戒日王和王公富商,都曾对这寺院作过很大的施舍,寺里的僧徒们还受着附近二百个村庄的供养,以后由于佛敎的衰落,这座寺院也就慢慢的荒凉颓塌,以至于被流沙淹没了。这废墟是五十年前才被发掘出来的,还不是那烂陀寺院的全部建筑。

 

我们从东边进去,上上下下走了好几次十层红砖的台阶。僧院在废墟的东面,一间一间的洞室,面向着广院。室内有石床,石壁凹进处可放经书,院里有井。佛殿和塔都在西边,殿基上还可看出历代累建的痕迹。西南有一座大塔,旁边围绕着几座小塔,上面都有石刻的佛像。这所寺院是砖石的建筑,比十七世纪的大理石建筑,有些不同,比我们后来参观的石窟建筑,材料上又前进一步了。

 

斜阳下我们在废墟上巡礼,幻想哪一间洞室曾是唐僧住处,佛堂的哪一个角落,曾是他和住持戒贤讨论佛法的地方;哪里是他登台说法,因着他的“辩才无碍”,而得到印度朝野尊敬的地方。玄奘法师是交流中印文化,推进中印友谊的很重要的人物。十六世纪以后,有了一千多年的宝贵历史的中印人民的友谊,也被帝国主义的流沙所淹没隔断,如今这道“清新、纯洁、甘美”的友谊的活水,又在两国人民之间,汹涌的奔流。而且我们中间的相互了解与同情,比玄奘和他的印度师友们更深一步,我们共同努力的目标也比他们更高一等,因为我们不但是为着两国的佛敎信徒,而是为着全亚洲和全世界的永久的和平而携手奋斗了。

 

 

阿旃陀石窟 

 

十二月三十日和三十一日两天,我们参观了阿旃陀和埃娄拉两处石窟。

 

阿旃陀石窟在西印度的海德拉巴省,阿兰格巴城北五十里,阿旃陀村北边的一座山里。这座簸箕式的山崖,高二百五十英尺,山间有一道清泉,曲折下泻,流入平原。三面山崖共凿有石崖二十九处,其中五处是佛殿,二十四处是神室,是公元前一世纪至公元七世纪中间连续进行的钜工。这几百年是印度佛敎全盛时代,这山峦回抱流水淙淙的“世外桃源”,成了佛门弟子养静修行的地方,而那时印度劳动人民中的名工巨匠也在这伟大的工程上表现了他们最神妙卓越的天才。

 

这二十九处石窟,好象是一座文化博物院,这里有绘画、有雕刻、有建筑,综合了印度艺术的大成。可惜我不是一个有艺术修养的人,只知道倾倒赞叹,而不知从何欣赏起。在这处石窟里,我最爱的还是壁画,而比较完整的有六七处;在第一洞里的最为出色。这里的墙壁上,仰顶上,厅柱上,都画有佛的生前的许多故事,虽然大半剥落模糊;但其气魄之雄大,形像之修伟,轮廓线条之自然工细,人物情态之传神逼眞,较之印度以后的绘画,有过之无不及。其它如走兽、飞禽、游鱼、鲜花……亦莫不奕奕如生。这些残缺的巨幅,彷佛是一幕一幕的古剧,展览在我们的面前。剧中人物有王子、修士、舞女、象奴……以及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幼。每幕戏剧也都有它的绝好的背景,有宫廷、园榭、城市、民居、森林、丛莽……每个故事,每个姿态,都生动的反映了那七百年间印度人民生活的各方面,以及那个时代居屋、器皿、服装、礼俗的形式样款。绘画的气派作风是那样的活泼、雄健、快乐、大胆、没有一点沉郁的气息。

 

至于雕刻方面,印度的神像、佛像、“飞天”,以及其它的人像,都是半裸露的,充分的表现出理想的健康的男女体格,所谓“目如荷瓣,腰如狮子”,眞是骨肉均匀,婀娜刚健,尤其是舞蹈的神像和人像,把迅疾和翩婉的舞态,有力的从刀斧下刻划出来,使人瞻仰之下,有“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春光”的感觉。第一洞佛堂里的说法大佛像,因为洞外映的光线,清晨,正午,黄昏,强弱浓淡的不同,在“巍巍满月”的巨大面庞上,会呈现出微笑、欢喜、沉思,三种不同的神态,尤为杰出。

 

石窟殿堂的凿造,是印度建筑独特的色彩,这工程的钜大,布局的谨严,雕饰的精巧,充分地表现出印度劳动人民的高度文化艺术水平,和坚韧的生活力。这里的二十九处石窟,完全是佛敎建筑形式。僧室的构造,是门外多有柱廊。门内是一个大厅,平的仰顶,厅内多有整齐排列的大柱,柱上和仰顶上都有雕饰。三面石壁内有洞室,后壁中间洞内有佛堂。佛殿的构造是正面门上有高大的穹窗,门边有守门神像。各窟的构造,又因着时代的不同,而有差异。我不懂建筑,也就分辨不清,但是将整座坚固的崖石,自外而内,用斧用凿,慢慢的将它挖成宽阔高大的殿堂,除了门窗洞龛,还得曲折的留下柱子和佛像等等的位置。这坚韧的耐心和精密的计算,使我们不能不对印度劳动人民的坚强的活力,和高度的艺术水平,产生无限的佩服和赞叹!

 

(编者按:著名女作家冰心,1953年11月底参加了印度访问团,回国后写了“印度之行”先后刊在《新观察》,本文摘取其记述到佛敎圣地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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