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曼陀罗花

兰 若

 

喉与舌战斗,情与火缠绵。如果能启程,能在启程后不掉队,那得有怎样的毅力和决断之心啊。而我只是凡夫,在生命的历程里,疑问、困顿、退思、向往。

这是更加羞愧的内心。

因为那隐藏的诗句和从来不曾实现的爱。

而我要写下这些文字,为自己和她们作证。

我们的呼喊与细语,我们的安宁和恐惧,我们的告解和救赎,就发生在书写的当下。我写的人物不具体,不特指,但不模糊,每个人都可以对号入座,当然,也可以付之一笑。设若过了百年,这人世间已经没了我们的任何存在过的踪迹,我们曾经苦苦追求的,为之魂牵梦萦的都应验了一切有为之法,皆如光露泡影,那么,哪怕有一个挣扎的泅渡者拾荒般地与这些心灵邂逅,我的羞愧,就得到了拯救。

十月份就要来临了,在这个月份里,有我的生日。我的朋友都知道,自从幼年时期生日会上经历了厄运后,我再不过生日。十月,也有父亲的生日。要是在老家,该过个大寿了。而我们都不提。是迷信吧,或是忌讳?应该都是。但如果你郑重其事地对待这一天,而这一天却都肆虐而来,你还能不汲取教训么?父亲平生很少过生日。有两次,让他刻骨铭心。一次,妹妹死。一次,我昏厥住院。他劳作终日,和母亲在包饺子。然后人仰马翻地去面对命运。这阴影成了我们全家的秘密。我们不可以象很多平常人一样,享受他们认为平常的幸福,对于我们家来说,唯有小心翼翼,不张狂放浪,才能躲过噩梦般的命运。

是的。我们都是胆小鬼。我们被各自的父母抛在这个人世后,对生命敬畏,对死亡恐惧,不敢挥霍情感,不能奢侈度日。我们如履薄冰、悄无声息地在这人间行走,怕被什么人认出来,成为无辜的牺牲品。又仿佛是社会底层的穷苦人,到了年根能尝到一点点蜂蜜,每个人抿一点,就满足,就惊喜,就更加地不敢声张。

我曾经在《历史上的今天》查过自己的生日。那一天,没有任何值得记录的人或事。别的日子,或前或后,都满满当当一大篇。而这一日,却出奇地空白。后来在一个杂志上看到,这一天,西方人说,是曼陀罗花盛开的日子。在希腊神话当中,她表示不可预知的爱与死亡。魅惑、果实有毒,香味却奇异,并不好闻。因为通灵,所以在西方的宗教当中很被重视。也入药,说中国的神医华佗给人开刀时,制的麻醉剂里,有她。但用药过度,就象吸毒,会死的。

啊,是了。这是刀尖上的蜂蜜,香甜,却蕴涵危险。

若分寸把握得当,那么是救命的良药;若过度,则性命攸关。

这仿佛影射了人生的很多事情。万事得到圆满,正因心无执著;而那因地、方法和用量都出了问题的,忧患自会涌现。

然后看到另一个说法——

佛经里常有曼陀罗花出现。她也称作曼殊沙华,一般是佛在讲法前,天雨繁花。那就是曼陀罗。曼陀罗花白色而有妙香,花大,见之者能适意,故也译作适意花。介绍里说,“曼陀罗”是梵语音译,藏语称“吉廓”,即坛城。曼陀罗有多层含义,它作为象征宇宙世界结构的本源,是应用很广泛的供品之一,也是变化多样的本尊神及众神聚集居处模型缩影。供奉曼陀罗的意义是用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盛满三千世界奉献给佛、法、僧三宝。

在佛教中,曼陀罗却是这样地令人欢喜。我若附会地妄想,那么,我们这些人间行走的孩子们,应该都曾在那了彻世事的觉者座前停留过吧。否则,为什么在无数的经历里,除了身体的成长外,这颗心还这样地需要智慧的引导?

我曾问过母亲,为什么我们家的人不能过生日?

她想了好久,说,因为老天要尤其提醒我们这几个人,不要过于重视跟你自己相关的那一天。每一天都是好日子,都要快乐,光明,感恩。因为我们执著得厉害,分别得厉害,所以尤其需要来敲打。

哪一天生的并不重要。若天干地支的计数人为地差了一天,那么你的生命之花也会是曼陀罗。生日、姓名、籍贯,乃至等等,为了交流方便,它们被赋予假名。假名,只是人为命名,并非真相啊。我看这朵曼陀罗花,却是为了表法的。那是我们泅渡时的船。到了彼岸,这个船,乃至假名,统统要粉碎在虚空里。

所以,我要写了。这就开始。如果你不在岸上,那么,请来做我的同伴。

让我们一起划过寒冷的冰河,看见灯,看见温暖。

 

(此为作者新书《曼陀罗的舞蹈》自序,题目为编辑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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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慧谷

妈妈——上帝的孩子,我的佛

余远璐

 

每次在街头看到满脸沧桑、一脸倦容的中年农村妇女,我都会想到我亲爱的妈妈,内心也会随之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是后悔?是自责?是同情?是心疼?或是别的什么?说不清!只知道妈妈这一生真的不易,这一生过得好苦。

妈妈已经走过了她人生的48个春秋,可是,这48年里,妈妈从没真正为自己活过一天……

妈妈出生在一个饿殍遍地的年头——1959年,三年自然灾害的第二年。那个时代也是重男轻女的时代,很多出生在农村的女婴,还未及向人世间发出微弱的一声,就被父母扔进了床头的马桶。是的,大人们都已无法自保了,谁愿意抚养一个将来“没有用”、“没有指望”的女娃?命苦但也命硬的妈妈居然就在这样的年代里活了下来,这真是母亲此生最大的幸运!直至现在,想起来仍然悲喜参杂,又怎能不感谢姥姥和姥爷的慈悲?!

妈妈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子,在她之前有两个哥哥,之后又有三个弟弟。诗人海子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关心粮食和蔬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妈妈很小的时候,就过上了海子向往的“喂马,劈柴”的生活,只是她没有机会“周游世界”,更无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除了喂马、劈柴,妈妈还要洗衣、刷锅、照看弟弟,实实在在地实践了海子的“关心粮食和蔬菜”的愿望。每天,妈妈要在自己的兄弟放学回家之前,把一家人的饭菜全部准备好。在如是忙忙碌碌、辛苦劳作中,妈妈度过了自己的童年,而她的兄弟们却是在学校的琅琅读书声中度过了童年。她仁慈的父母给了她生命,却无奈剥夺了她受教育的权利。我曾经问妈妈:“所有的舅舅都读过书,只有你没上过一天的学,你恨姥姥和姥爷吗?”妈妈说:“那个时候都是这样。”简单一句,把自己遭受的所有不公都归结到那个时代,却没有对自己的父母有半句怨言!

当把自己最小的弟弟送进学校大门的时候,妈妈已经20岁了,也就是说,她在娘家的使命完成了!

从此她成了我们余家的媳妇,成了爸爸的妻子,后来又成了我和哥哥的妈妈!从女儿和姐妹变成了妻子和母亲,对于妈妈而言,只是身份和生活环境的转换,生活依然如故:依旧是洗衣、做饭、喂牲口、照看孩子。后来,爸爸成了村里的民办教师,每天都围着孩子们转,地里的庄稼自然无暇顾及,就这样,所有的家务和地里的农活都压在了妈妈一个人肩上。所以,妈妈的生活压力和付出远远超过了当时农村一个强壮的男人。

那时爸爸虽然每月有18元的工资,但所有的工资都要等到年底一次性发放。年底发工资时,乡里又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来克扣老师们的工资,最终大家拿到手的钱还不到自己应得工资的一半。因此,光靠爸爸的工资不足以养活全家。于是妈妈又养了猪、羊、鸡、鸭,还有很多的兔子。现在想想,妈妈真是拼了命呵!那个年代,不拼命,就无法活命。猪和羊喂上一年就可以卖钱了,鸡、鸭下的蛋也可以卖钱,而兔子长大了,兔子的毛也可以卖钱的。我记得,兔子最多的时候有近两百只,这么多兔子食用的草全是妈妈每天一把一把从地里薅来的。妈妈每天都是在天黑后很久的时候,才背着山一样高的草筐回家。回到家,放下筐立刻又要准备全家的晚饭,顺便还要喂猪、喂羊、喂鸡、喂鸭,直到很晚很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躺到床上,第二天天还没亮,又早早起床做饭……小时候我真的不懂事,不知道妈妈的辛苦,经常哭着、喊着抱怨妈妈没做自己想吃的饭菜,有一次还摔门跑出家门,以绝食的方式来向妈妈表达抗议。现在想想好后悔、好恨自己——我曾经以多么残忍的方式折磨过妈妈啊!

初中的时候,我离家到县城读书。那时候学校条件很差,没有寄宿学校,所有的学生都要自己在校外租房子,还要自己烧饭。正是从那时,我开始了完全独立的生活,很小自己就能洗衣、做饭,有很强的独立生活的能力。尽管如此,妈妈对我还是放心不下,总是隔三差五地到县城来看我,还给我带来很多她和爸爸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后来,为了改善家里的现状,妈妈带着哥哥、嫂子去湖南弹起了棉花。妈妈在湖南期间,仍然放心不下我,经常夜里梦到我瘦了,病了,被人劫了,打架了……一梦醒来,妈妈一定要往我的房东家打电话。先是小心翼翼地询问我有没有钱了,然后再问有没有瘦下来,有没有生病。最后,妈妈才会说,她又梦到我怎么怎么样了,并且嘱咐我不要舍不得花钱,一定要吃好穿暖!

天下的母亲呵!在她看来,自己再苦,也不能苦自己的孩子。自己再省俭着,也要不忍自己的孩子省俭。

我在县城上学期间,接到过妈妈无数的电话,每个电话都是在询问我有没有钱、有没有瘦下来,却没有一次问到过我考了多少分,成绩上升了还是下降了。妈妈只在乎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而不在意孩子是否将来一定要考上大学,一定要前途无量、飞黄腾达!

妈妈在她41岁的时候就当上了奶奶。她从女儿过渡到妈妈只用了20年,从妈妈过渡到奶奶也同样只用了20年。每次角色的转换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改变。小时候妈妈是为父母兄弟而活,后来为着丈夫儿子而活,现在,又为孙子孙女而活。我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能真正为自己活着!

现在,妈妈已经48岁。妈妈是个基督徒,信仰基督已经有30多个年头了。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信仰基督教。也许在现实生活中妈妈遭受的苦难太多了,却又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来改变生活、改变命运,所以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给了上帝。妈妈很虔诚,每天晚上她都要跪在地上祷告。对于上帝,妈妈很少为自己企求什么,她的祷告永远是为了家人。小时候,看到妈妈祷告时嘴里念念有词的样子很滑稽,因此常常嘲笑她,有时还用教科书上唯物论的观点来反驳她,告诉她,她的行为是迷信,她的上帝是不存在的!每当这时,妈妈总是诚惶诚恐地跪下来向上帝道歉。她请求上帝:小孩子年幼无知,希望仁慈的上帝不要降罪于这个口无遮掩的顽童!当时看到妈妈这样,感觉她很愚昧、很迂腐、很可笑,长大以后,才发现自己那时是多么任性,对妈妈是多么残忍!

我要离家读大学的前夕,妈妈帮我收拾完行李后,递给我一本《圣经》,她要我带上,但没说为什么。我也没问,因为我知道,妈妈是想让她的上帝来保佑她的儿子!我把那本《圣经》放在自己行李箱的最上面,我告诉妈妈:一定会好好看这本《圣经》的。

2007年的寒假回家时,我突然病倒了,在大年初一的夜里病倒的。当时大概是凌晨两点钟,我突然全身疼痛难忍,然后发现自己瘫痪了。当时把妈妈吓坏了,惊慌失措地把我搂起来,可我根本坐不住,于是她又把我放下。我躺在床上,妈妈跪在床下,用一只手紧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抚摩着我的头,开始不停地对上帝祷告。她先是向上帝忏悔,说自己最近对上帝的信仰有所减退,是她在仁慈的上帝面前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希望所有的惩罚都让她自己来承担,不要降罪到儿子的身上……我躺在床上听妈妈的祷告,听得泪流满面!当时我想,如果我能健康地活下去,我将来一定要给妈妈一个安逸幸福的晚年;如果我注定要一辈子就这么躺着的话,我一定会尽早结束自己的生命,谁会忍心拖累这样一位可怜的母亲!

妈妈是基督徒,可她的儿子却背着她偷偷地信仰了佛教,我一直不敢让妈妈知道我是佛教徒。我这么做不是怕妈妈反对,而是怕妈妈担心,因为她一直认为我随她信仰了基督,我和她一样都是上帝的孩子,而上帝的孩子背叛了上帝是会遭受报应,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如果妈妈知道自己的儿子背叛了上帝,她一定会坐卧不宁,因为她怕自己的儿子遭到报应、受到惩罚!

曾经有人对我说:“你是佛教徒,你母亲是基督徒,你是被安排到你母亲身边感化你母亲的菩萨!”我讨厌对方这么说。虽然我不信仰基督,但我爱我的妈妈,我妈妈是上帝的孩子,所以我也爱妈妈的上帝,同样尊重妈妈的上帝。

我也没有资格去感化我的妈妈,因为妈妈是我的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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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慧谷

鸽子和少年

市井

 

少年没有参加过军训,却练就一手好枪法。他拥有两支汽步枪,一支专业的运动汽步枪,射程远一点,但重一些;另一支是打气球的小摊上常用的从下面加压的那种,要轻一点。

他把几粒乒乓球扔在一楼门卫室房顶的平台上,站在六楼的阳台上练习射击。开始的时候,十枪只能偶尔中一两枪,后来十枪中有八、九枪能够打中。

他还有一个练枪的地方,就是学校门口那条河边,长年有一个打气球的摊子,摊主是位和他同岁的年轻人,看见他来,远远地就冲他笑,对于枪的爱好,两个人是有共同的语言。

他从来不打固定的气球,摊主会专门为他跑到上游去,按照他的口令,把气球逐一放下水,随水漂流,他把这叫做打“水漂”。他就这样打,一枪一枪的打,到后来很少用到第二粒子弹,也很少有气球能够漂出他的视线。每一次他站在河边练枪的时候,总会陆陆续续围上一大圈人,看他打,发出由衷的惊叹。这时候,少年的感觉非常地好,他偶尔会有意让一个气球漂出老远,几乎接近那柄老汽枪的有效射程之外。在众人的失望声中,凭着感觉,抬高枪口,估计着气球的流向,扣击,他听得见子弹呼啸而去,远处那小红点便无声的消失。难以置信的人们,在沉默一秒后,欢呼才在他的身后响起,这正是他想要的!

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在楼上练习,不过渐渐把乒乓球换成更小的东西,比如废灯泡的底座,一个没用的金属徽章。这些东西让他很厌烦,他百无聊赖的看着它们在平台从这头跳到那头,从圆的变成扁的,从完整的变成碎片。

忽然,一只鸽子在对面楼顶降落,虽然距离有二十多米,但少年却能够清楚的看见她喉头的蠕动。她一定飞累了,渴了,咕咕咕的轻声叫唤,她在等待她的朋友,或是她的爱人。

少年的心一下狂跳起来,他看着那只鸽子,盯着她的咽喉,他有把握一枪从她的颈子中间穿过,虽然那脖子仅拇指粗细,还在灵活地左右扭动着。

这种诱惑是少年无法抵御的,他蹲低身子,慢慢从阳台的窗户伸出枪口,两点一线,从鸽子头部向下移,停留在那诱人的喉头。那里覆盖着灰蓝色的绒毛,光滑细密,在风中微微飘移。

少年屏住呼吸,哪怕一丝气流都会改变弹着点,他要打中这只鸽子很容易,但他不想这么容易,他要的部位是脖子的正中,只要一枪,就解决问题!

砰!!!

正如他所料想的,鸽子连挣扎都来不及,直接从楼顶重重摔到院子里的草丛中。少年一阵狂喜,连忙打电话叫门卫把鸽子拣进屋,然后冲下楼。在厨房的案板上,他仔细检查枪口,正中颈中,对穿对过,他不由得佩服自己,几分得意。

他把检查完的尸体扔给两个门卫,两个小伙子兴奋异常,这将是他们中午的加菜,在赞叹完他的枪法之后,他们开始讨论是红烧还是清炖。少年漫不经心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忽然看见地上那鸽子微微张开的嘴,流出一丝殷红的血,心里隐约有些难过。他没有参加他们的讨论,转身走开,听见他们在后面喊:“做好了,叫你!”

做好了,叫你!来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嚼她的骨头!

他有点恶心,上楼,关上门,抱着他的枪,呆呆的望着阳台,望着对面的楼顶。然后电话响了,说已经做好,叫他快下来,他只好下去,他不能够矫情,这事是他起的头。

一盆清炖的汤,她赤条条被煮熟了,两只脚向两边披开,肚子被划开,里面还有一个已经成型的卵。他几乎要呕吐了,但却不得不接过那一碗热腾腾的汤。他勉强嗅了一下,勉强笑道:“很香!”假装把碗端到嘴边,却立刻转过身,到厨房外面去,把汤全部倒到草地上。

他拒绝吃肉,理由是:我只爱喝汤,营养都在汤里。然后,他一路跑着,然后冲上楼,再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躺在床上,枪远远倚在书架旁,亮锃锃的枪管反射着刺目的光。他移开视线,把目光投向天花板,那上面现出很多阴影,在俯冲和飞翔。闭眼,养神,什么也不要想,他想尽快把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忘掉,还有那从胃部反射上来的恶心感,也要尽快平伏。深深的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

他听到窗外有翅膀振动的声音,幻觉,幻听!你不必这样难过,他对自己说,你不会再这样做了,你改了就好,这是幻觉!但那声音那么真切,逼迫着他张开眼睛。

不!有东西狠狠抓住他的心脏,重重地拧了一下,一只鸽子,站在对面楼顶,正看着他!

不!他跳起来,躲在窗帘后面,惊恐的望着那鸽子,一分钟之后,他可以确信,那不是那只死了的鸽子,他的羽毛更加亮泽,身体更加健壮,脖子更长,脚也更加有力。但现在他焦急而紧张地在她曾经站立过的地方东张西望,那里有她的气味,但却弥散着死亡的气息。

少年偷偷地张望,但立刻收回视线,他害怕被发现,他祈求他快点离开。

他忽然听见羽毛划开的空气的声音,由远而近,扑扑振翅声,重重降落的声音,这声音如此近,就在他窗外的阳台上!他探头去看,那只鸽子,有着一身灰蓝色美丽羽毛的鸽子,站在阳台的窗棂上,正左右扭着头看着他。

他是一只硕大的雄鸽,他黑漆漆的瞳孔中反映着少年苍白的脸,他就在那里望着他,没有一丝恐惧也不发出一点声音,但少年却觉得他就要向自己扑过来,用他锐利的爪子跟他拼命。他抓住那杆倚在书架旁的枪,颤抖着上子弹,口里喷着粗气把它举起来,对准一米之外的鸽子,他喃喃地说:“快点走!快点走!不然......我要开枪了!”

鸽子眼中忽然闪出一丝轻蔑的光芒,然后归于平静,冷冷地盯着少年。少年把黑洞洞的枪口向前伸了半米,几乎要顶在鸽子的胸前,但鸽子仍然不动,只是看着他。

少年开始变得愤怒了,一只鸽子!竟然就站在他的枪口前!他以为这是根扫把?甚至连扫把也不如?!他手指紧扣着枪机,向后扳,就要越过那临界点,枪声就要响起,这只愚蠢的鸽子就要为它的疯狂付出代价。

时间在迅速地流淌,空气炽热如焚,他却寒冷得不能够呼吸,他怎么也越不过那半厘米,他不知道是什么在阻止自己。少年的手指僵硬,脑子里一片空白——那双眼睛,漆黑的眼睛,深深地摄住了他的灵魂,他忽然看见那里面有无尽的悲伤,无尽的绝望和无尽的怜悯!

鸽子终于飞走了,但第二天,它又来了,第三天,他再次出现在阳台上,羽毛已经失去了光泽,第四天,鸽子没来,以后他再也没出现过。后来,少年把枪送给了气球摊的小伙子。

这个曾经残忍的少年,就是我。这件事情,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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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慧谷